折一根竹枝看下午的日影(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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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景娅来车接我去李庄。这个我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同行者还有景娅的朋友一萍,她们刚刚从日本观光回来,还不曾卸下旅途劳顿。却再次上路,为了陪我。然恰逢清明,高速公路车流如潮,拥堵不堪。待终于抵达李庄,竟已近黄昏。幸好景娅此前到过这里,凭记忆将我们径直带进了月亮田。
那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路两边开败的油菜花田。向山坡的深处便慢慢葱茏起来,丛丛簇簇的绿竹烂漫伸展着。
到月亮田没有正式的路。汽车前不是嬉耍的娃子,就是孤零零躺在路中央的篓筐。然后是乡村的诸多气味在山野间升腾弥漫,鸡鸭猪狗,砖楼茅舍,也一番别样的蜀南丘陵景象。
步行朝向那个久已向往的所在。却不曾听到身边接踵而至的脚步。左右环顾才发现,事实上来此拜谒的仅我们这一行人,不知道是因为天色迟暮,还是从来就屋前冷落车马稀。
某种近乡情更迫的心境。毕竟我们所要亲近的,是我们早在灵魂中亲近过的。那些美丽的故事,和美丽的人。那些浪漫,为着一个世纪而诞生的,那些你将永不忘怀的人们。
然后门楣上赫然而见“中国营造学社旧址”的木匾,便立刻浮想起林徽因那优雅美丽的容颜。一个将诗和建筑都做得极好的女人,或者她的诗就是用来注解她的建筑的。于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我们竟也是四月抵达了这里。尽管近日来天色晦暗,阴云低沉,但眼前的营造社,还是给了我们满心的灿烂。
文字中读遍李庄的逝水流年,但走进营造社的那一刻还是心生苍茫。迈过窄窄木门的门槛,便一片长屋,一片屋前的野草地。没有人在此修建草坪,任蓬蓬乱草恣肆妄为。也没有人因为这里曾客居过梁思成和林徽因,便对这座古屋精心呵护。一切都是自然的,甚至衰微破败的状态。而明明他们是做建筑的,却一片人去楼空的杳茫。
所有的房间都空空荡荡,空空荡荡的忧戚与仓皇。仿佛吸到了骨头缝里的那种悲凉,悲凉着,以至漫延出肌肤的疼痛。我们今天看到的景象尚且如此,遑论当年那艰苦卓绝的挣扎。
门厅里悬挂着梁思成和林徽因的照片,但显然已不是1940年前后的影像。那时候尽管贫病交加,但他们依然是年轻而静美的,便是在这里,他们完成了《中国建筑史》和《图像中国建筑史》的写作。
最尽头的房间是孩子们的。梁再冰和梁从诫的照片悬于空落落的白墙上。另外的两个镜框装载了他们对李庄岁月的回忆,沉沉黑夜怎样点燃油灯,母亲又怎样躺在行军床上,被残酷的肺病消损着美丽和年华。
所有的房子都是空的,墙上的照片就成了屋的主人。孩子房间的对面是外婆的住所,自徽因父亲过世后,母亲就一直和徽因住在一起。于是母亲的房间里就有了徽因和父亲林长民的照片。那是一张我们常见的合影,徽因和父亲形神相似。那或者是他们父女一道前往欧洲时的合影,却已经是1920年的往事了。
作为政治家的林长民和梁启超可谓志同道合,不知道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婚姻是不是父母之命。也或者林长民在奉系军阀的战争中不幸遇难,使梁任公生出一种父亲般的体恤与关怀,好让远在海外留学的徽因从巨大的悲伤中拔脱出来。那时的徽因只有21岁,幸好身边一直有思成这样的伴侣。不知道有着诗的情怀的林徽因怎样远离了诗一般的志摩,或者只有思成这样厚学而持重的男人,才是徽因真正可以依靠的。
后来在《梁启超家书》中读到梁任公对徽因的欣赏,他说他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女儿。尤其当得知徽因的父亲意外辞世,便即刻给思成写去家书:我从今以后把她和思庄一样看待,在无可慰藉之中,我愿意她领受我这种十二分的同情,度过她目前的苦境。她要鼓起勇气,发挥她的大才,完成她的学问,将来和你共同努力,替艺术界做些贡献……自此,梁启超承担了林徽因海外留学的全部费用。而当时林徽因和梁思成还未曾结婚。
穿过逼仄的走廊是客厅,林徽因躺在病床上的那张照片斜挂在木墙上。不知道是有意这样垂挂,还是经久不曾有人前来打理。于是心里酸楚楚的,以为那是对徽因的轻慢。
是的徽因就那样斜挂在木墙上,于是她的神情也是偏离的。将目光斜过去读照片上的文字,“1943年徽因在李庄上坝家中的病榻上”。但已无从考据当时的病榻摆放何处,总不会在这个黑漆漆的厅堂吧。照片中徽因尽管抱病卧床,却有光照在她的脸上身上,明暗反差极为鲜明。便是客厅前的那个大房间了,如今只留下了墙角的两个老旧的橱柜。四面白墙,凄凄冷冷,可谓家徒四壁。朝向天井的一面是木格的窗。很美的窗棂。阳光浸润过来。照在徽因身上。照亮她的苍白,和她的痛。
关于母亲,梁再冰和梁从诫都有过令人感伤的描述。再冰说,1945年,日本投降了,父亲所盼望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日子快要到了,但是他已经苍老了许多,母亲的身体也很难恢复了。这一年,他陪母亲到重庆检查了一次身体,医生悄悄告诉他,母亲将不久于人世。
从诫的回忆更为凄苦,整个李庄没有一所医院,没有一位正式医生,没有任何药品。家里唯一的一支温度计被我失手打破,大半年母亲竟无法测量体温。在这样的条件下,她的病情一天天沉重,却得不到像样的治疗。眼看着她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面容苍白,几个月的工夫,母亲就失掉了她那一向焕发美丽的容颜……
便这样,徽因撑持着她那最后的体力和美丽,但凡不发烧时,便协助思成准备《中国建筑史》和《图像中国建筑史》的写作。如思成后来在出版“前言”中所言:我要感谢我的妻子、同事和旧日的同窗林徽因。二十多年来,她在我们共同的事业中不懈地贡献着力量。近年来,她虽罹患重病,却仍葆其天赋的机敏与坚毅;在战争时期的艰难日子里,营造学社的学术精神和士气得以维持,主要应归功于她。没有她的合作与启迪,无论是本书的撰写,还是我对中国建筑的任何一项研究工作,都是不能成功的。
自然其间也频有诗篇,点缀徽因贫病而又苦涩的生活。
她的那张摇摇晃晃的行军床边,总是堆满各种中外书籍。她终日躺在那里,不停地咳喘,却依旧写出了大量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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