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爱与死的永恒（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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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高阳公主在得知了辩机的死时是何等地绝望。
因他是她的亲人。而一旦有人把她的这亲人夺走，无论这人是谁，想想她心中所郁积的，将会是一份怎样的仇恨。
她从此坐在仇恨的火山口上。
她随时准备爆发。她绝望到疯狂。而绝望和疯狂之后，便是对杀了她亲人的那个人的更加强烈的仇恨。而那个人竟也是她的亲人。那就是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又是当朝的皇帝。他握有王国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想杀谁就杀谁。
高阳一直认为，她是她父亲权力的牺牲品。她身为大唐的公主可以颐指气使，但比起平民的女子却少了一层生存的自由。她只能对父亲的权力听之任之。但悲哀的是，她竟然还要顽强地坚守着她的个性。
所以在解释高阳公主的性格时，有三点是我特别注意的：一是她大小姐颐指气使的傲慢天性；一是她倾城倾国的美丽；再一点便是她的强烈的性欲。
高阳的颐指气使说一不二使很多的男人陷于绝境。她看上谁，想要谁，谁就必然能成为她帐幄之中的那个牺牲品。
其实，这同样也是权力使然。她的权力虽然远不及她至高无上的皇帝父亲，但却在爱情的双方中占有绝对的优势。所以男人只能是服从她，做她欲望的奴仆，做她的阶下之囚。
性是高阳公主生命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高阳所在的那个时代较为开放的性观念使她这种女人天然就拥有了一重她自己并不了解的女权的意识。她在生活中注重性，注重性的体验，她可能认为性是女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她是一定要从性的交往中获得欢乐和幸福的。这一切都说明她是个并不保守的女人。
而高阳的悲哀却在于她除了纯粹的欲望之外还有着很深的感情。她若是只把性当作生命的需要，她就不会和禁忌中的和尚相爱得那么热烈那么长久，也就不会对杀死她情人的父亲怀有那么强烈的仇恨了。
高阳是个极致的女人。她总是把一切都做到极致。爱也极致，恨也极致，终局也极致。
然而高阳尽管享尽情爱，但她终究是权力的牺牲品。她难逃所有皇帝女儿们的厄运。她无论怎样地被宠爱，也依然是作为皇帝赏赐给功臣的一项奖品而任由朝廷摆布。皇帝当然是不会给予她婚姻自主的权利的，更不要说爱情的自由。皇帝亲自下诏杀了辩机，其实就是想告诉高阳：你尽管是公主，但你依然是一个女人。而一个女人怎么能擅自选择自己的爱情呢？所以唐太宗把他最爱的这个女儿给了房玄龄的儿子做妻子，他也许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但更重要的是为了告诉房玄龄，你是朕最最信任的朝臣。唐太宗当然不会去考虑他的女儿是不是喜欢房玄龄的儿子。他把女儿下嫁到房家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房玄龄日后更加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力。
而高阳公主便是这效力的凭证，和继续维持这效力的筹码。
高阳在这场皇室的联姻中是作为一个标志而不是作为一个人。
所以高阳很不幸。而更不幸的，是高阳的这位夫君竟然是天下最大的草包，是个高阳无论怎样也不会爱上更不情愿与之做爱的男人。还有更不幸的，那就是在这个草包男人身边的那些男人，竟都比高阳的这个笨蛋丈夫要出色得多。高阳怎么能够平衡？
对于高阳来说，房遗爱最大的优点是，他能够自始至终以奴仆自居。他听命于高阳，几近百依百顺。他从不敢过问高阳的事。他不过是跟在高阳裙后的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于是这狗为高阳开辟了一个博大的可供高阳自由舞蹈的爱与性的空间。这又是高阳不幸之中的幸了。她于是才有了同房遗直，同辩机，后来又同智勖，同惠弘，同李晃，甚至同吴王恪的暧昧。
原本只是想写一个高阳与辩机间的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而且，仅仅是一个中篇。但后来写着写着就发现，故事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高阳公主并不是那么简单，而且那小说越写越长。特别是在研读了更多的史料之后，在纠葛起高阳公主与她身边的各种男人的各种关系时，竟发现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单线条的爱情故事了。于是小说的主题从一个事件变成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这部小说的标题——《高阳公主》。
我所以有了如此的变动是因为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凡与高阳公主有过纠葛的男人竟没有一个是善终的。而且这纠葛几乎都是情欲的纠葛，即是说，凡被高阳公主爱过的或是与高阳公主睡过觉的男人最终都难免一死。多么可怕。这其中唯一得以逃脱的，是房遗爱的哥哥房遗直。他被高阳的爱和恨坑害得本已死过千回万回，但是他都阴差阳错地在夹缝和空隙或是事件的时间差中死里逃生。然而他虽最终免于一死，但却也被流放他乡，结局悲惨，那也是高阳所使然。
史书上说，房遗直这个人一向书生儒雅，名士风流。自高阳公主飞扬跋扈地踏进房府，他便格外小心谨慎，宽容大度。但尽管如此，却也难逃高阳这弟媳的攻讦和陷害。不知道为什么，高阳至死都对房遗直心怀仇恨。她不停地攻击他、诬陷他，甚至时常把谋反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想必他们之间定然是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和因为这隐秘而结下的仇恨。直到最后，高阳才终于向朝廷状告房遗直对她的非礼。这可能就是她始终不停地仇恨着房遗直的症结所在。这时候已经到了高宗李治的永徽年间。高阳公主在绝望中挣扎出如此的罪状，且史书上又如实摘录，想必也是为了向后人暗示高阳公主与房遗直之间可能有过的那段爱又不爱的经历。
房遗爱和辩机自是不用说了。他们一个是高阳的丈夫，一个是高阳的情人。他们也都是被拉到长安西市场的那个死刑台上被斩杀的。只不过一个是被高阳的父亲唐太宗下令刑杀，另一位则是被高阳的兄弟高宗李治送进地狱，不过那已经是另一个帝王的时代了。
而在这所有的与高阳有着牵涉的男人中，我最喜欢并且最钦佩的是最文武双全最风流倜傥的，是吴王李恪。恪才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悲哀与壮丽。恪同高阳公主一道都是太宗的孩子。他们也都天生都带有着皇家的血统。恪这个男人令我激动。他是个值得让人激动的男人。他一出现我就知道唯有他是真正可歌可泣的。他当是任何的爱情中最最吸引女孩子的那一种。所以我赋予他坚硬的棱角、雄浑的体魄，还有一个男人所能有的最深的深情。我觉得恪应该是比辩机更富男子气的。辨机是真正的书生。他聪敏灵秀。他是大自然的产物。他从山林中来。他有着一对像天空和海洋一样的蓝的眼睛。他就是以这大自然的禀赋和资质而吸引高阳公主的，包括他天空一样高远的清洁的志向。而恪不一样。恪是宫廷里孕育出来的一个温文尔雅的又伟岸坚强的男人。
他身上不仅流淌着唐太宗的血，还流淌着极尽奢欲的隋炀帝的血。所以恪是真正的王孙贵族。他拥有最最典雅的宫廷气质。那是李世民的任何其他子女都不能比的。恪的不幸是他的庶出。而庶出对恪来说却是致命的。同为庶出使他与高阳从小同病相怜，过从甚密。他们曾一道骑马一道打猎，在蓝天与山林之间。他们相亲相爱是因为他们是亲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同时他们又难以抵御对方的美丽英武和非凡的魅力。他们都认为，对方才是他们终生寻觅的理想，而这理想又是在离开了对方之后所不再能企及的。于是他们无望。随着岁月的流逝朝代的变更恪开始变得世故，变得审时度势。他天然帝王的资质，又深得太宗器重，仅仅是因为他的母亲是隋炀帝的爱女，他便只能与皇帝的权杖失之交臂。恪慢慢地对这一点看得很深也很透彻，所以他才能当机立断，决意远离长安这权力的中心，在偏远的江南做他天高皇帝远的吴王。恪以为他就安全了。然而最终，他依然难逃权力争斗的厄运，被莫名其妙地被连坐于房遗爱的谋反事件中。
他的唯一的把柄是和高阳公主过从甚密。他和高阳过从甚密本来和政治毫无牵涉。他只是深爱他的这个妹妹，她是他的亲人，他们心心相印，也许还因为他们曾有过的那段难以启齿的但却是非常美丽的乱伦的关系。然而就是为此，他竟也被从江南押解长安归案并赐死。这是他为他的感情所付出的代价。也许太不值得。但无奈恪是性情中人，他便也别无选择。
一段情感的暧昧就这样被国舅长孙无忌专权的政治所利用，所以新、旧《唐书》都声嘶力竭地为吴王鸣不平，说长孙的诛戮李恪是“以绝天下望”，是“以绝众望，海内冤之”。
总之也是因同高阳公主有了干系。
由此足见高阳公主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一个女人因她的爱而把世界搅得昏天黑地，却要让众多优秀的男人为她搭上性命。这是为什么？因她爱得任性，而她任性的爱所导致的，便是政治的灾难。多么可怕。高阳是因爱而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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