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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想起海登医生的手和胳膊。“海登医生的胳膊的确很细而且有很多毛。”
法官听了这话几乎嗤之以鼻:“别傻了,马龙。毛多不多和生病没什么关系。”马龙有些不好意思,更想听法官解释他的推理。于是法官继续说:“医生没告诉你真相,因为恶意或者居心不良。很简单的逻辑,人都是想把自身不好的事情甩出去,这想法是有传染性的。我今天一看见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脸色是什么样的……他们是斜眼看人,他的眼神避开我就好像有什么羞耻的事情。在约翰·霍普金医院里我可是见过很多这样的面孔。我在那里时身体完全没问题,认识那些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来的每一个病人。”法官很坦诚地说,“虽然你很瘦,你的眼神非常正直,所以你没事。你该多吃动物肝脏。‘肝盐’。”他几乎喊起来:“是不是有种治血液病的药叫作‘肝盐’?”
马龙看着法官,眼神里带着几分迷离几分希望。“我不知道你在约翰·霍普金医院住过,”他轻柔地说,“可能是由于你政治职业的缘故没有声张吧。”
“十年前我体重三百一十磅。”
“你的体重一直保持得很好啊,我可从没觉得你胖。”
“胖子?当然不是啦。我只是有些很壮罢了……但有一件事,我总是会头晕。这让我太太蜜西担心,”说着法官瞟了一眼墙上妻子的照片,那照片正在他对面墙上挂着。“她甚至说该去看医生……实际上她总是唠叨这件事。我长大后就从没看过医生,直觉告诉我医生的办法要么是吓唬你一通,要么就让你节食,反正都没好事。我和塔顿医生是好朋友,我们曾一起钓鱼和打猎,但是他和别人不一样……否则我不会去找医生,也不希望他们来找我。除了头晕以外我的身体非常棒。当塔顿医生去世的时候,我的牙痛得厉害……我猜那是身心失衡,于是我去找了塔顿医生的哥哥,他是咱们这里最好的骡子医……我喝多了。”
“骡子医生!”马龙对法官的信赖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甚至有些错愕。老法官没注意到马龙的变化。
“当然啦,那是给医生办葬礼的那个星期,又是守夜又是出殡的,我的牙疼得要命……于是普克,就是塔顿医生的哥哥,就帮我把牙拔了……他就用了平时给骡子用的抗生素和麻醉剂,骡子的牙齿可是很结实,它们又很倔,可不喜欢人随便碰它们的嘴巴,它们很敏感的。”
马龙点点头,心里对法官的做法很失望也很惊讶。于是他突然改变话题:“这幅蜜西的画像真是栩栩如生。”
“有时候我也这么认为。”法官很得意地说,他总是认为自己的东西都比别人的好——即使一样的东西,也是他的好。他一边沉思一边接着说:“有时当我不高兴或者悲观的时候,我觉得萨拉把蜜西的左脚画坏了……当我情绪非常糟的时候,我觉得那脚画得像条奇怪的尾巴。”
“我可没这么觉得,先生,”马龙安慰他说,“再说脸才是重点,脸上的表情最重要。”
“都一样,”法官热切地说,“我真希望我妻子的画像是雷纳德[10]先生或者哪位大师的杰作。”
“嗯,那就另当别论。”马龙说,他望着法官的姐姐画的肖像,的确不怎么样。
“我现在学会了,对廉价的自家创作的作品不该留下来……特别是提到艺术的高度。但那个时候我哪里知道蜜西会离我而去呢?”
泪水让法官本来一双混浊的老眼亮了起来,他沉默了。总爱喋喋不休的法官一说到已故的妻子就会无语。马龙也沉默了,回想着往事。法官的妻子死于癌症,在她长期卧病期间,是马龙每次给他按医生处方抓药,他经常去看她——有时候马龙还会从自己家的花园里摘些鲜花给她带去,或者带一瓶古龙香水,为了缓解他带去吗啡的事实。那时候法官经常一个人在屋外独自溜达,他一直尽量陪着妻子,马龙常想,法官这样做会不会对他的政治生涯不利。蜜西得的是乳腺癌,切除了乳房。法官非常悲伤,他在市医院大厅里徘徊,甚至骚扰那些不是负责他妻子病情的医生,他就那么哭啊,问个不停。他还组织第一浸信会教会的人一起为他妻子祷告,每个星期天他都以妻子的名义捐给教会一百美元,放在写着妻子名字的信封里。当他妻子回家后,很明显是在恢复中,他欢欣鼓舞,他买了一辆劳斯莱斯,雇用了一个“安全的黑人驾驶员”开车每天让妻子去兜兜风。当他的妻子知道自己的病复发之后,她瞒着丈夫,所以有段时期他还是整天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当再也无法隐瞒,法官看出了妻子的病加重,他不想知道真相,竭力自欺也隐瞒妻子。为了避开医生,也不再咨询,他只接受让一名训练有素的护士住在家里。他教妻子打扑克,当她感觉好些时,他们两人就经常打牌。当他的妻子明显受到疾病的煎熬时,法官就踮着脚尖轻轻走到冰箱那里去吃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食物,想着像妻子刚刚动过一个大手术,病得很重,正在恢复中。他从每天的悲伤中坚持这么安慰自己,不想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指针的钟》3(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