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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郤之难四(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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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时代,想走“君权一元专制化”道路的不只楚国,鄢陵之战的胜利者晋厉公,也是高瞻远瞩,得胜回国以后就着手肃清威胁君权的“三郤”家族,加强自己的地位。只可惜由于习惯势力的强大,他在灭掉“三郤”之后,遭到其它大家族的联手抵制与反扑,最终失败了。

所谓“三郤”家族,就是鄢陵之战的最佳男配角——“郤至”及其哥们儿郤锜(念其

)、郤犨(念抽)三个家族。他们都是鞍战英雄郤克的亲戚。作为卿大夫,他们从国君手中领取封邑,并被要求每年交粮完税,率领着封地上的武装向国君效忠。这就是封建制。在封建制下,国君只在名义上是晋国土地的所有制,而各大家族则是土地的实际占有者。所以国君一族与卿大夫家族必须联手共处,是一种“多家族联合体执政”,国君得给大家族留面子,要求“刑不上大夫”。大家族的人犯罪可以减刑甚至赦免(这就像领导干部犯错误,有纪律处分一层保护着)。这种行“仁义”的作法直接导致大家族越来越骄傲,甚至凌辱国君。原来国君给他们规定的井田制度和礼仪规格也被纷纷打破。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产力的提高,特别是铁器在开荒、生产中的使用,有的大家族富强起来,地开垦得越来越多,经济军事实力激增。他们不断突破编制,在必要的情况下还开始弑君。国君往往处于劣势,受欺负,于是意识到专制的必要性。晋厉公首先就要对“三郤”实行专制。三郤拥有大量的封邑(接受赏赐来的,与别的家族交换来的,自己开垦来的),他们经营有方,积累出雄厚的经济基础,搞得比国君还肥,其私人家族武装也压倒了国军。

三郤带着自己的家族武装,勤于国事,在内政外交都扮演重要角色,也颇占据不少政府席位,所谓“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借此也可以左右君王,并且进一步保护自己的家族长久安稳。但是俗话说:月满则亏,弦紧则断。三郤咄咄逼人的富贵和左右君权、扭动政坛的能力,给了晋厉公以巨大危机感,直接削弱了君权。也想学楚国的样走“君权专制化”的晋厉公又急又眼红,眼中仿佛长了钉子:“我再不能让这些收租子的白眼儿狼大夫折腾我了,我要夺回我的土地和权力。”

晋厉公想灭三郤,但国君一族的力量还不够(三郤有自己的家族军队啊),这需要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帮忙,于是胥童、夷羊五、长鱼矫遂成为“保皇党”。其中胥童的爷爷因为闹病,被迫赋闲,执政官位置让给了老郤家,两家因此结下了梁子。现在胥童终于出人头地了,成了晋厉公的gay。在床上的无数次亲密接触之后,他们建立了对彼此的信任,积极准备向郤氏发难。

于是,在晋厉公指使下,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假装打群架,闹到一个郤的府门,正好另一个郤也在,请求二郤给他们断案。二郤刚要拍惊堂木,下边这些恐怖分子一拥而上,一个冷不防揪住“二郤”就揍。二郤的卫兵来不及反应,在一通群殴之后,二郤变成了片片儿,尸体被拖到朝堂上晾着。接着,豪富已极的郤家族人,人头滚滚落地。

第三个郤,郤至听说了这个消息,大义凛然,拒绝逃跑,他说:“信义的人不背叛自己的国君,勇敢的人不会选择作乱,国君要我死,一定有国君的道理。那我死掉好了。”鄢陵之战中表现出色的郤至(论述“晋人三大耻、楚人五必败”的),就这么死在他所供职的国家中,这里没有什么道理,道理附着于权力。羊儿要吃草,羊儿有羊儿的道理,草有草的道理。浮华如花易散场。不过,郤氏也没有被完全杀绝,山西五台山现在还有姓郤的,他叫郤志华,他还在网上喊呢,要求大家发邮件到xizh@eyou。com找他交朋友。快去吧!

晋国未来的“老油条”叔向在他有名的“叔向贺贫”里边说太有钱了不好,“匹夫何罪,怀玉其罪”。他把“三郤”的死因,简单归结为“恃其富宠”而没有“德”。事实上,三郤的死,纯粹是新、旧贵族(卿大夫与国君一族)争锋的结果。三郤这样的新贵族往往还代表着进步的生产力方向,比如他们在自己的封地上发明了一个创举:把土地出租给农民,收取一定百分比的地租(基本上跟大地主刘文彩家一样)。这就叫实物地租,比国君一族传统使用的劳役地租更让农民来劲儿,很了不起,后代沿用了两千年。而所谓国君传统使用的劳役地租,就是叫农夫们在“井田”里干活,私田的庄稼归自己,公田的庄稼归国君。给自己干活还卖力气,给公家干活就出工不出力了,所以国君自己直属土地上的经济老是不上新台阶。这也是为什么三郤这样的家族比国君搞得还肥,经济实力凌驾国君之上。所谓“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占了国民生生产总值的一半,也是这种富裕给他的家族招来了国君的忌惮和杀戮。三郤的田庄,被国君和其它大家族瓜分。

春秋时代的战争,明线是南北方间的晋、楚争霸,暗线则是分封制下每个诸侯国君与卿大夫家族之间的争斗。晋国赵氏灭门案、三郤灭族案,以及某些弑君案,就是这种斗争白热化的结果,前者国君胜利了,后者国君失败了。总之当时国君的地位和力量,远没有后代皇权社会的皇帝那么隆起。当卿大夫大家族日益发展,国君一族日益衰弱,晋厉公谋灭大族,加强君权,就变的势在必行,无疑有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在三郤这个案例上,国君一族获得初步胜利。

也许是受了初步胜利的鼓舞,也许是贪得无厌,晋厉公及其“保皇派”们并没有就此止步,他们的目标是除去所有威胁君权的白眼狼大家族势力。于是胥童继续发难,逮捕了执政官栾书,想灭掉栾氏。栾书为了保住自己,赶紧向晋厉公表忠心,说跟三郤划清界限,大骂郤至是楚国的特务。晋厉公变得犹豫了,觉得一朝杀死太多大臣不吉利,也不能把所有大家族都灭掉啊,国家还得依靠他们建设与保卫呢。于是就把栾书释放,并好言安慰。

栾书回家以后,战战兢兢,杯弓蛇影,中行偃就找他串联来了。中行偃不是俗人,是未来执政官,他怂恿栾书拿出辣手:既然主公已经不信任我们这些大家族了,我们干脆做了他,先下手为强。

于是这两人合伙搞了个“西安事变”,趁晋厉公出游到旧都“绛城”的时候,当场拘捕了晋厉公,随从人员胥童(保皇派)被就地处决。栾书、中行偃把晋厉公抓在手里以后,不知怎么处理才好,想召开各界精英大会,协商解决“西安事变”。当时晋国的社会名流,最知名的就属新军将“韩厥”了。韩厥不愿意分担造反派的罪名,于是杜门不出。

栾书、中行偃等了五天没动静,晋厉公又整天歇斯底里,于是就在大过年准备杀猪的时候,把晋厉公给杀了。用一辆破马车埋葬了他。诸侯葬礼应该用七辆马车做“陪嫁”,油漆大棺材里外三层,三十根原木垫底,殉马几百匹。而栾书只埋了一辆马车和薄皮棺材为他殉葬,是为了寒碜晋厉公,并且商议了一个恶谥给他:“厉”,跟西周暴君“周厉王”的美称一样。“厉”,原意是头上癞疮,谥法解释为“杀戮无辜”。其实晋厉公还是有能力的,对外获得鄢陵之战胜利,对内毕竟灭掉威胁君权的三郤家族。我们更愿意称呼他“鄢陵蜥蜴”——春秋十大蜥蜴之第三。

晋厉公灭掉三郤,是为了强化君权,稳定国家政治,无可厚非。但他打击面太大,同时又向栾氏伸手,终于在大家族的反扑下死去,由于遭到大家族反感而被谥为“厉”,不但没有强化君权,反倒给自己弄了个“杀戮无辜”的谥号。看来,做事手段过激,反而效果不美。后来汉武帝、武则天等人就高明的多,他们任用酷吏去残杀豪强望族,自己躲在幕后,等豪族被杀得差不多了,马上要反咬的时候了,再赶紧杀掉酷吏当替罪羊。

由于晋厉公的失败,晋国最终还是慢慢变成六卿专权,政出私门,最终君权作废,三家分晋。这个苦闷的结局给中原诸侯敲响警钟,在偿尽一番苦头之后,诸侯们到了战国以后开始启动“君权专制化”工程,强化君权,从立法角度来夺卿大夫的权,而不是采取晋厉公这种非常过激手段。这个工程交给法家人物来完成,就是“变法”:不再让大家族拥有封地了,而是中央统一委派郡县长官治理地方,随时任免。大家族没了封地,也就没了自身经济实力,也没了封地上的私人部队,又被取消了世袭特权,总之被骟掉了。后来的官僚全都没了脾气,变成了皇权时代唯唯诺诺的皇帝的奴才——春秋时代士大夫的刚烈直朴性情也一去不复返了,张扬个性与创造力的自由年代也结束了。但君权毕竟稳固了。法家帮助国君建立了一套高效运作且不会犯上作乱(因为已被去势——没有封邑和军队)的“职业官僚体系”。法家给这帮职业官僚们预备了聘任制的入选机制,以及以及绩效考核和军功赏罚等约束激励机制(所谓的法、术、势),使得职业官僚们运作的政府效能颇高,既实现富国强兵的产出结果,又不至于上侵君权。这套体系顺理成章被秦始皇继承开创了未来的“皇权社会”,从而结束了商周的“多家族联合体执政”的封建制度,君权一元专制化成为主流,法家也因此得名为“法家”。但我们也看得出来,法家的理念不仅限于健全法律,更是一整套“君权专制化”的全盘方略。法家了不起啊!从强化君权这一根本目的来看,法家和儒家等于一丘之貉,并不对立。法家务实,儒家讲礼,目的都是崇君。

《先秦凶猛:晋楚吴越蜥蜴闹》三郤之难四(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