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回 宛转发金针 恸彼孤鸾拼并命 殷勤将素手 惊予劳燕惜分飞(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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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临近,为首大汉已慌不迭纵将起来,双手连摇,急喊:“不许妄动!”群贼立时把马勒住,另有几个赶上前去说了几句。群贼一齐翻身下马,朝来人礼拜起来。
这原是同时发生转眼间事,当贼党大队人马驰来之时,李善正和文珠并坐石上,瞥见文珠、辛良面现惊急之容,知道来贼定必厉害,否则不会如此。那崖又当来贼对面,目光正照其上,先看群贼火并,没有留意踪迹必被看出,文珠又受了伤,逃避不及,看二人面上神色,自己这面决非其敌,心方愁急,瞥见来贼枪上所插小旗,忽然想起身边带有华山童所赠三猴信旗,何不拼着冒险,迎头赶上,试它一试,一面再令辛良、柳青保了文珠先逃。辛良也自想起。二人还未及和文珠说,来人已突然凌空飞坠,一到马上,便将群贼镇住,不禁同声喝采,叫起好来。李善也被文珠拉住,回眸微嗔道:“你忙什么?”话未说完,瞥见手中三猴信旗,大惊道:“你与华山兄弟是至交么?此是他三人的三猴信旗,不是性命骨肉之交,决不肯将旗付人。你一个少年公子,这类江湖上威震南北的大侠如何认得?”
李善虽然爱极文珠,因其从小面嫩,不喜与妇女交谈,一旦情孽遇合,只管素手相携,玉肩相并,鬓丝拂面,吐气如兰,形迹上十分亲切,心神又正陶醉,应答之间反更失了常度,往往矜持过甚,不是词不达意,便是答非所问。对方稍一回眸笑语,目光一对,心便怦怦跳动,不知如何是好。初步情场,老恐并坐一起形迹太亲,被对方生出反感,但又不舍立起。文珠却是向无男女之嫌,落落大方,行所无事,加以丽质天生,丰神绝代。平日单人独骑往来江湖,头上又戴着一粒夜明珠,容易招摇,引得一班少年武师和绿林中人如醉如痴,到处追逐。文珠又不拘小节,人虽正派,那些无知少年只要一生邪念。必为所伤,仿佛一朵有刺玫瑰,可望而不可即。后来黑天雁借着保护之名,又把文珠视若禁宵,人更心狠手黑,凶险异常,是与文珠亲近一点的男子必受暗算,非死即伤。近年传说出去,日久十九息了妄念。文珠年纪渐长,觉得以前形迹过于放纵,又看出这些少年男子无一端人,不大再交男友,但是不拘形迹成了习惯,平日所交男友又多,阅历颇深,知道人都为她美色所迷,那些好话和所献的殷勤不知经过多少,李善虽是一往情深,犯着奇险跋涉数千里,暗中护送,在文珠心目中也只稍微感动,并不十分惊奇,更无委身下嫁之意。只觉对方言动天真,比较以前追逐的那班绿林少年,没有虚伪,人品高华,又当患难之中非他不可,不知不觉自然亲密,生出矢切之念。见他身旁取出向不轻见的华山信旗阎王令,不问青红皂白便要赶往战场,知为自己愁虑而发,不知动念在先,觉着这面信旗关系大大,一不得当,反倒惹出杀身之祸,他一个少年公子何从得到?如真是华山三侠的至友,此旗便可随意应用,前逢任何难关,均可渡过,打算问明再作计较,忙即伸手拉住,笑问:“此旗何来?”
李善自不知她心意,见自己刚和辛良说话,想要立起,忽被文珠将手拉住,回头一看,对方一双明如秋水的妙目似嗔似喜正注自己,心里一跳,脱口答道:“华山弟兄我尚不曾见过,此旗却是华大哥所赠。”话未说完,文珠见他被自己拉了一下,脸又通红,所答的话也无头绪,休说像黑天雁那样殷勤休贴、笑语温和他所不及,便是以前那些江湖上没品行的少年也差得多,说话全无条理,知其老实忠厚,相爱太甚,不禁生出怜意,心中好笑,故意嗔道:“李兄说话都叫人听不明白,此旗关系甚大,华山弟兄向不轻易借人,就借也只两三日间便要交还,或是命人来取。有它在手,到处都是照应。因他三人均有惊人武功,关中诸侠均他生死骨肉之交,贪官污吏、土豪恶霸遇上必死,便是绿林中那些著名人物也都卖他情面,无一敢抗。你出身官家公子,最易被他轻视,如何会被你得来?走这几千里的长路,此事从所未有,你在途中连遇强敌,又未取用,恐易闯祸,才问来历。你不认得他们,怎会将旗得来呢?”李善见文珠说他语无条理,并有嗔怪之意,又愧又急,忙即镇定心神,把和关中诸侠结交,以及唐兴途中送马赠旗经过说了一个大概。文珠越发惊喜道:“原来你和秦岭双侠是知己么?这就难怪了。照此说来,多厉害的对头均难侵害我们了。少时我还有活商量。前面那一位黄衣老人和我不大投缘,那批马贼更是我的对头,有此信旗虽然不怕,这类人少与见面为妙。此老人虽正直,偏不大和我投机,你们如不相识,可否陪我在此旁观,等到事完,将马寻来,再行上路,不要去见他如何?”
李善此时对于文珠更是钟情,因相隔远,先不知来人是谁。及听文珠一说,忽然想起镇店中和衣而卧的老人身材瘦小,与之相仿。如在平日,这样异人自不愿失之交臂,这时在情网之中,本心原为文珠安危而去,闻言自然惟命是从,连声应诺,并将辛、柳二人喊住,不令前往。辛良自觉可惜,柳青已听辛良说起来人便是平日闻名已久的娄四先生,急于往见,刚要起身。被辛良一把抓住道:“我四人在此,娄老前辈方才又曾在店中相遇,决无不知之理,也许为了我们而来都在意中。他和贼党说话又听不出,除非都去,青弟一人前往拜见反而不好,如今只好装不知道。浦侠女身又受伤,须人照护,将来见面也有推托。”柳青便劝李善同去说道:“浦侠女在此暂候决可无事。这位老前辈必为我们而来,怎好对面不与相见?”
李善立被提醒,想起先往贼巢过小河时,曾被树干撞了一下方免失足,救人心切,也未在意。此时想起,那东西撞在身上,虽像枯树枝干,暗影中看去,仿佛一个矮人将手交叉伸出,立定再看便无影踪。走时,店中老人又说梦话:“留神蜈蚣钩子。”语似有因,此时想起,颇似此老所为,心方一动;见文珠听辛、柳二人口气均想前住,妙目微嗔,似有不悦之容,如何还肯说走,忙道:“文姊腿伤颇重,前面残余数贼虽被异人镇住,方才还有一女贼,乃是恶霸之妻飞来凤金针苗四姑,与文姊相识,虽然害人害己,孽由自作,这样女贼多半凶恶,讲什情理?如今家败人亡,想起事由文姊而起,难免迁怒,万一暗中掩来暗算,急怒之际人已疯狂,命都不要,就有异人在前,也恐不肯放过。
文姊一人在此许多可虑,青弟一人前往又有好些不便,还是照辛兄所说暂时不去,等到将来见面,也不要骗他,事虽碍难,心口却要如一,就说我们为恐女贼暗算不敢离开,实言相告,好在双方尚未交代,是否店中老人也难看准,我虽不懂江湖规矩,这样前辈高人必通情理,当不至于见怪,贤弟你看如何?”
柳青虽和李善一见投机,对于文珠成见未消,见她强看李善两次示意阻止,越发不以为然,觉着这样异人对面不去请教,先遇雷大先生,也是匆匆一面未与交谈,再如错过实在可惜,但又碍着情面,念头一转,打好主意,负气说道:“本来我是借着附近访友之便与大哥同路,你人又太好,看得起我,结为兄弟,心中高兴,不舍离开。因见大哥心心念念的人业已救出,虽然黑天雁这老贼阴险好猾,前途危机四伏,浦侠女和他交情太厚,明知火坑,仍要投到,大哥也不会就此停手,但我事完还要回复祖父,心想,难得遇到这样前辈高人,打算见上一面。既然大哥要护浦侠女,我自不便单人前往,不去也罢。”文珠生具特性,平日对普通人最是温柔谦和,闻言丝毫不以为忤,笑看前面,毫不理会。李善见柳青语中有刺,惟恐文珠不快,知道柳青年幼气盛,对于文珠早有微词,心中有气,无法阻止;又是至好弟兄,话不好说,心中为难着急,正待设词岔开。
柳青见他面带苦笑,欲言又止,看出为难,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住口,改向辛良指点前面说笑,不再提起。
李善和文珠坐在前面石上,隐闻身后有人笑声,只当辛、柳二人所发,一心惟恐文珠见怪,并未回顾,偷觑文珠神色自若,心中略宽,低声笑说:“这位四先生的来历名字文姊知道么?”文珠冷笑道:“你忙什么,少时路上再说不是一样?你看前面的人不是快走了么?”这时战场上形势早变,李善因正关心文珠,全未在意,闻言定睛一看,大批马贼已各将兵器收起,自牵马匹快要走去,为首大汉转身时朝自己这面昂头遥望,似甚注意,刚一立定,便被老人喊回。马早交回,人立地上,双方一比,人更显得矮小。
大汉被对方说了几句,便低头牵马,率领贼党转身走去,由此头也未回,一直走过小河,方始上马飞驰而去,人强马壮,声高气粗,震得山野间齐起回音。再看老人,已领了六七个残余贼党僧徒往双雄寨驰去。仰看残月西斜,水星在野,天已离明不远,自己竟未看清经过,这样多的悍贼大盗,人又分成三起,只凭一人,片刻之间卷旗息鼓平静下去,心中大是惊奇,想见之心甚切,无奈不舍离开文珠,更不忍违背她的心意,只得罢了。
想问辛、柳二人群贼惊退经过详情,又觉不好意思。
停了一会,文珠笑问:“如今凶僧恶霸连同手下贼党伤亡殆尽,娄四先生必往双雄寨料理遣散,埋葬贼尸,莫非还要等他回来,把这许多死尸命人搭走,我们才上路么?”
李善才知自己只顾和心上人并肩相对,连上路也全忘记,同时想起文珠腿伤,虽上了辛良所带伤药,尚未痊愈,经此一夜凶险劳苦,也须觅地安息,还有文珠的马不知逃往何处,也忘了寻,连忙笑说:“小弟真个疏忽,姊姊一夜艰危,腿伤未愈,应该觅地养息,安眠些时。还有那匹好马不知何往,受伤与否也不知道。”活未说完,忽听身后崖下马嘶之声,文珠知道爱马寻来,不顾回答,刚喙口微微一呼,随听马蹄奔腾之声,紧跟着便见三匹龙驹绕崖飞驰而来,文珠的马在前,李善两马缰绳系在文珠马后,一同赶到。
辛良惊道:“段大爷这两匹马向来无人能制,本放金家店房后面,哪会到此?三马又连在一起,必是熟人所为无疑,怎又不来见面呢?”
文珠闻言,猛想起方才李善所说与秦岭双侠结交、华山童赠旗经过,以及母亲、师父临终遗命,不禁面红心跳,左思右想委决不下,又朝李善看了两眼,念头一转,刚把主意打定,想等将来再说,三马早已跑到崖下,各朝主人昂首嘶鸣,奋蹄欲上,细看爱马身上并无受伤之处,心中越宽,笑对李善道:“今日多蒙辛、李二兄和柳贤弟相助,得脱虎口,感谢不尽。我虽受伤,自从方才上了伤药,痛已早止。这一带不是深山就是旷野,地势最为偏僻,除却双雄寨,更无落脚之处,最近的村庄相隔也有好几十里。前半夜我已睡了些时,暂时行路虽尚不便,幸而此马随我多年,甚是灵巧,能通人意,不在段大爷二马之下。离此地七十里桐井村有一女友,家有刀伤灵药,本人医道又好,欲往求医,就便歇上半m可惜主人隐居多年,家中并无男丁,未便同往。三位为我辛苦一夜,心实不安,彼此路又不同,不如就此分手,你也回到原来店中,睡上半日,起身才好。来日方长,小妹事完必往北京拜访,相见当不在远,请将地址留下,以便登门道谢。”
李善见心上人刚得见面又要分手,对方辞色又是那么自然,笑语从容,十分诚恳,只管心里直冒凉气,偏又无法出口,已然说出道路不同,其势不便再说同走的话,心中万分难舍,想了想只得强笑说道:“小弟此行虽是北上读书,一半也是奉了秦岭双侠之命,知道姊姊此行颇多凶险,特命小弟暗中护送。如今所去之处还未到达,姊姊身又受伤,意欲送到地头再行分手,不知尊意如何?”文珠笑道:“你当我真个容易受人的欺么?实不相瞒,我也知道秦岭双侠和你所指恶人是谁,但我向来说到必做,非要水落石出不可。你们虽说沿途敌人均是黑天雁的阴谋毒计,但我和他多年世交兄妹,他又是先恩师的义子,如真人面兽心,以前和他来往甚密,早该下手,何必由数千里外使出这样下作心计?自来纸里包不住火,他如有什意思尽可明言,成与不成,交谊仍在,这样劳师动众,事情早晚泄漏,他那样聪明人,何致于此?并且前往温州江心寺送信那人以前原是他对头的手下,如非拿有他的紧急传牌,我也不会相信,冒失前来。如今想起那送信人好些可疑,就许他的对头想要害我,借此离间,秦岭双侠本来不喜此人,又和师门颇有渊源,知我素来任性,自有主张,既对他疑心,又恐我不听劝,伤了朋友情面,一面认定他是阴险小人,才请李兄北上之便暗中相助,虽在无意之中帮了我的大忙,得脱仇敌毒手,我总以为凡事眼见是真,耳闻难定,并且他真如此可恶,我越要分清真假,更非见面不可。好在他那地方我也常去走动,莫非分手不到半年便会人心大变?依我看来,前途料已无事,就有一二对头,听见这几起最厉害的贼党伤亡殆尽,今夜娄四先生再一出场,他们耳目最多,等我去到敝友家中休息半日,起身之时必已远近皆知,就有凶谋毒计,也必不敢妄动。”
“方才为首马贼乃是我一个最厉害的对头,名叫金枪泰岁曹天彪,纵横黄河两岸和北五省一带已有多年,连同手下盗党无一不是好手,他那老巢远在黄河上游,本人轻易不肯离寨一步,偶然出动,连人带马同乘特制皮筏顺流而下,瞬息千里,神速已极,事完再将皮筏交与山东分寨,乘着原马回去。那马均是蒙疆佳种,日行千里,行踪飘忽,勇猛已极。见了四先生便全惊退,何况别人?李兄读书公子应以功名为重,小妹前途真有凶险,受人之托,自然好人要做到底。今既无事,何必多此跋涉?再则李兄平日生活何等安逸,为了小妹日夜奔驰,连经奇险,又是一夜无眠,邀发使我问心不安。如蒙看我得起,还望暂时保重,好在不久便要见,来日方长,不在此一时之聚。大德高义终身不忘,不过黑兄为人我所深知,如真天良丧尽,小妹自有脱身之法。如其中了仇敌反问之计,秦岭双侠误信人言冤枉了他,李兄同去必要引起多心,彼此不便。方才所说实是好意,等我见他之后,辨明真相,立时赶往北京相会便了。”
李善听她和黑天雁交情甚厚,沿途连受惊险,毫未摇动,并还说出一番理来。先前各走各路,还可尾随暗护,这一见面被她明言见拒,反而碍难,不由又急又难过;侧顾柳青在旁冷笑,好些话均不便当人出口,不知如何劝说才好。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只得苦笑道:“我岂不知姊姊女中英侠,孤身往来江湖好些年,从来无人敢于冒犯;但是这次敌人是否贵友,听姊姊之言虽还难定,看他沿途党羽众多,层层埋伏,决非寻常之举。
休说受有良友之托,便是不相干的外人遇上此事也难袖手;何况女贼苗四姑未死,姊姊伤还未愈,沿途荒凉,孤身上路,总是可虑。如不见外,小弟只要再送一程,如其伤好,途中无事,再行分手,方可稍微放心。至于前途贵友家无男丁,那也无妨,小弟只在外间等候同行,并不登门,有何妨碍?路上多两同伴,也省孤身烦闷,不知尊意以为如何?”
文珠明知对方少年英俊,至诚君子,人也极好,不知怎的不甚投缘,人又外表温柔,内里心性不定,更喜自恃。虽觉黑天雁可疑,为了平日交深,到处代为揄扬,话说太满,一旦成仇,无颜见人,气在心里。又想以前往来甚密,除对自己殷勤体贴无微不至而外别无举动,怎么想也觉不至于此,直恨不能当时飞到,问个明白。如与李善同行,未免显得自己太弱,又有好些不便。本想坚拒,及见李善满脸愁急,辞色诚恳,望着自己静待答话,不由心肠一软;同时想到还有一件要紧事还未及说,自己开口,就是对方答应,也不如由其自动;先又听出柳青就要回转,剩下辛良一人,看神气对于李善完全听命而行,决不会与之相抗,对方正在情痴着迷之际,稍微拿话一引,定必当时答应。略一寻思,立时变计,嫣然笑道:“李兄对我这样关心爱护,人非草木,岂能无动于衷?我们虽是萍水相逢,已成患难之交。我又不计男女之嫌,有人同伴再好没有。无奈内中实有碍难,并非得已。实不相瞒,如此投机想是前缘,我也不舍分手,这一段路甚是荒凉,平日常有贼党出没,这两处恶霸凶僧虽已除去,他们同党甚多,常有往来,孤身上路,难免遇上。如在平日,小妹虽然无能,凭着手中宝剑暗器尚堪自信;今日受伤未愈,只凭马好,暗器也还有点准头,遇见人多,不能下马,却是可虑。但因三位忙了一夜,李兄更是日夜为我奔驰,左近又无落脚之处,再如劳你远送,心更不安,为此想要分路,并无他意。既是这样爱护小妹,再要辞谢,辜负盛意,未免不近人情,小妹遵命就是,到了前途,仍请分路,将来到了北京再见罢。”
李善不知文珠向来嘴甜,人又极美,天生尤物,无论笑说动作、背面折腰无一不是妙造自然,丰神绝代,无形中有一种吸力,使人不忍违背。人都是一见面便生出爱意,并不限于男子,连女子也是如此。所交女友无一不是对她好到极点。偏是生具特性,看似有情,内心并无交情深浅之分,只黑天雁一人是她命中魔星,明知人非善良,偏为对方花言巧语所动,虽谈不到有什意思,不知怎的,自来投机,一向关切,遇事也格外原谅。这一类好听话素来说惯,不足为奇。李善一个初涉情场的少年,人本忠实,用情更专;又因生自大家,不在江湖走动,礼法之见横亘胸中,男女界限甚深,先党文珠刚脱危机,伤还未愈,又要舍他而去,虽然失望,心里发酸,但为对方笑语丰神所动,辞色温婉,似有情似无情的拿她不定,心中仍是恋恋不舍。正在无可如何,不料说出这一套话来越觉柔情款款,自然流露,无一句不是含有深意,由不得使人魂销意夺,心醉神迷,那一缕情丝也越缠越紧,哪里还能自拔?心想,我只当她对我薄情冷待,想不到如此情深,温柔可爱,所说明有深意。自来女子娇羞,从不肯公然露出,也许故意相试,莫如照她所说,送上一段,相机而行,不要逼得太紧。想回答两句,又因对方话太亲密,不知如何说法才好,只得诺诺连声,一面扶着文珠往下走去。
柳青在旁,原因看出娄四先生是往贼巢料理遣散,必有耽搁,自己本定是到当地为止,还有好友潘宏至今未见,他和贼妹刘翠珍相爱,也不知是否同在寨中,欲往探看,见马已全被人引来,天也快亮,二人还在隅隅情话,说之不已,赌气说道:“辛兄,天不早了,李大哥只想好人做到底,也不问人家和黑天雁交情多深,有多为难。小弟蒙潘兄相劝,此时他想在贼巢未走。昨夜实在亏他才得无事,我实在感激人家,承他好心相助,不能不知好歹。你和大哥与他无交,目前送人要紧,不去无妨;并且他是因友及友,我替二位哥哥把话带到也是一样,我却不能不去。另外还有一事须往寻人,暂时只好分手。等我回家,禀明祖父,立时赶往北京去寻你们,我要走了。”李善闻言,想起昨夜多蒙潘宏暗助,又听语中有刺,正扶文珠上马,无法走开,见柳青说完要走,知其负气,忙喊:“青弟慢走,见了潘兄代我致意。此次多蒙青弟相助,万分感谢。”底下的活还未说完,柳青见他窘急之状,抢口笑说:“大哥不要多心,你这人太好,无人怪你,稍差一点我怎会赶往北京寻你呢?请送好朋友上路。不要管我,改日再见吧。”说完,不等回答,朝文珠看了一眼,便飞驰而去。
李善因觉文珠少年侠女,定必心高气做,柳青是自己朋友,对于文珠始终轻视,临走又不招呼,惟恐难堪,因而生气,抢口笑道:“青弟为人忠实,样样都好,就是年幼天真,不会说话,走时大急,只和辛兄招呼,我不喊他,连话都未和我说一句。”文珠见他扶着自己,全神贯注,关切爱护已达极点,心想此人真个情痴,闻言接口道:“你不要代他描了,你是你,他是他,他不理我,与你无干?何况这点年纪的小孩,谁还与他计较么?”李善见被说破,越发不好意思,偷觑文珠面有笑容,方始放心,人也扶到马上。辛良看出文珠腿伤较好,依然任凭李善扶她上马,大方自然,若无其事,仿佛双方发生情感,一想方才所说,黑天雁仍非见面不可,并还不会同行,颇代二人担心,忽听文珠笑道:“我此时已能勉强走动,为了李兄待我太厚,不愿辜负盛意,多蒙屈尊,天已不早,我们并马同行,路上再说。”李善忙即应声上马,辛良也上了马背,故意笑道:“浦侠女伤还未愈,前途不知有无贼党,我代二位做趟子手,去往前面探路,要先走了。”说罢当先飞驰而去。文珠便和李善并马飞驰,赶了一段。
文珠刚想起爱马昨夜连经惊险,今早被人引来,不知喂过了没有,刚喊“李兄慢走”,忽然发现鞍下露一纸角,取出看完,面上一红,忙即撕成粉碎,随风吹散。李善笑问:“什么?”文珠先请将马勒住,缓缓而行,以便谈话,方说:“这便是方才那位老人家所留。原来昨夜暗中相助的竟是两位异人,一是雷大先生,我脱险时已见过;另一位便是方才喝退大队马贼的那位前辈怪侠,此人姓娄,乃龙山四友中最调皮的一位,性情古怪,按年纪本是老前辈,因和秦岭双侠简静之兄简洁交厚,和段大爷也是至交,因此和关中诸侠都论成了平辈。关中诸侠我虽认得好几位,对这几位老侠仍以后辈自居,这三匹马便是此老托一位姓孙的姊姊代为引来,并留了一封信,另说一事,暂时不要提他。我蒙李兄如此爱护,大恩不言报,我也无话可说,前途果然还有敌人作对,无奈我非单走不可。黑天雁从小看我长大,多年至交,此次所见所闻均与他不利,但是小妹幼受师恩,她老人家终身不嫁,最爱这个义子,不论如何也应考问明白。就此前往,我知你必不放心,我已看出,最好你不同去,想一两全之法才好。”李善见她一路行来,口气神情越发亲近,心正高兴,不料又要分手,当时没有领会言中之意,正在为难,又不好意思坚执。文珠接口笑问:“我看你待我太好,就此分手,彼此不舍。方才你要姊弟相称,我不敢当,如今见你这样关切,便是亲的骨肉也无如此好法。我比你痴长几岁,索性结为姊弟,从此变成骨肉之交,你看可好?”李善闻言自是心喜,因文珠受伤负痛,便在马上交拜,重叙年庚,改了称呼,越发亲切。
李善老恐分手,见她不再提起,忍不住问道:“姊姊你真要单人犯险么?”文珠笑道:“我知你不放心,本在为难,此时想起,你那面华山信旗如能借我一用,休说寻常贼党,便是你说那恶人,果如双侠所言天良丧尽,有此一旗在手,也不敢对我稍微无礼。
不过华山信旗看得最重,照理不能转借,不知你和双侠交情如何,能否担待罢了。”李善此时对于文珠已是刻骨倾心,惟命是从,哪还再计自家利害;又知关中诸侠虽是初交,和亲弟兄一样情分,此次赠旗本为文珠而起,闻言先还惜别,恋恋不舍,后想心上人情深意密,已然结为姊弟,并还几次约定,事情一完,便往北京相见,心想:“文姊固执成见,劝她必不肯听,难得这面信旗如此有用,只要平安无事,不久即可相见,定要送她,反使不快。”方一寻思,文珠星波斜注,已露出两分愠意,忙笑说道:“姊姊不要多心,休说这面信旗良友所赠,本是为了姊姊才有此举,我蒙姊姊不弃,结为骨肉之交,便是赴汤蹈火也非所计,这面信旗只管拿去,华山弟兄如其见怪,小弟自会领罪,只是刚得相见又要分手,心中难过而已。”
文珠路上暗中观察,觉出对方虽然不善词令,但是另有一种真诚亲切之感,再见李善说时目注自己,真情流露,与平日所遇少年滑贼迥不相同,越发生出好感。想起平日心事和母亲、恩师临终遗命,自己年已不小,为了眼界太高,以致芳华虚度,心又一动;恰巧李善连人带马凑近前来,刚把信旗取出送将过来,满脸均是惜别之容,回忆连日经过,深觉对他不起,一时情不自禁,右手接旗,藏入怀内,左手就势朝李善身上一拍,笑说:“好兄弟,我真感激你,你的心我知道,将来必有以报。请放心吧。”文珠人既美艳,此时又被李善真情感动,面上神情自更亲密。李善见她这等温柔慰藉,也是情不自禁,顺手将文珠的手拉住,红着一张脸,强笑说道:“姊姊对我太好了。”
文珠见他说了一句便呆望自己,没有下文,心想:“此人真个老实,连好听话都不会说。”忽见辛良远远驰来,便将手夺过,笑说:“呆子,你看辛兄来了,拉拉扯扯被人家看见,什么样子?”李善闻言警觉,越发面红心跳。遥望辛良骑马飞驰而来,料知前面有了警兆,否则,辛良明是避开去往前途相待,中途折转,不会来得这急。文珠也说:“辛兄马跑太快,也许前面有敌,你老是不放心我,万一料得不差,你二人均不要上前,且叫你看看这面信旗的威力,但是暂时不可泄漏,便对辛兄也不可提一字。”李善刚刚答应,辛良便飞驰而至,见面说道:“相隔两三里树林之中有刀光人影闪动,为数甚多,并有喊杀之声。这里本离伏牛冈不远,常有绿林中人出没,我们最好绕道,免得又生波折。”文珠故意说道:“这一带江湖上人多半相识,我那好友便住伏牛冈旁山谷之中,颇有一点情面,此是必由之路,决无妨害。辛兄、二弟不可上前,我和他们答话,包你无事。”辛良料定前途必是贼党,正在将信将疑,想要劝说,文珠朝李善嫣然一笑,说声:“二弟,你看我的。”一拎手中辔头,那马便绝尘而去。二人自不放心,也忙催马急追。
两三里路程一晃就到。文珠的马不在二马之下,长力稍差,开头却是极快,起步又早;二人没料到她说走就走,骤出不意,慢了一慢,双方相隔始终在八九丈间。遥望前面,文珠娉婷倩影端坐马上,丰神那么美秀,马又千里良驹,袂带飘飘,迎风急驰,鞭丝鬓影,豪快绝伦,腿伤未愈尚且如此,想见平日金戈铁马、孤身一人纵横江湖的豪情胜概,心中好生惊佩。李善正在暗中赞美,忽见前面山角上现出大片树林,文珠将手朝后连挥,想起方才之言,暗忖:“那面信旗如无把握,文珠不会看得那重。”知其不愿辛良知道,忙喊:“辛兄暂停,由我一人上前相机应付;真要不行,还有那面信旗呢。”
辛良忙说:“华山三猴信旗用以退贼再灵没有,我不上前也好。”说时,文珠一马当先,已快到达。前面柳林中本有一群强盗围攻几个镖师,镖车和车夫客商已被盗党围困在左近山谷之中,辛良看出群盗劫镖,似与文珠无干,深悔方才没有看清,对面盗党也许相识,不应大惊小怪,万一生出枝节,岂不冤枉?那批盗党本由当地经过,遇见镖车,看出财货颇多,想要抢走,不料镖师颇有本领,双方正在恶斗,瞥见文珠飞驰而来,生了疑心,立时分出七八个准备迎敌。
《女侠夜明珠》第 七 回 宛转发金针 恸彼孤鸾拼并命 殷勤将素手 惊予劳燕惜分飞(第2/3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