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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回 苦志念苍生 滚滚浊流 兴言一慨 空拳入白刃 茫茫前路 有女同行(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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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现任知府,官差更多,莫非因是清官,连手下差人也都变作好人么?”李善道:

“家父常说,想做好官,别无难处,也极容易,第一是要与人民接近,使民众与官府将中间许多障碍阻隔打通,人民与官亲如一家,再分别是非与当时境遇,因时制宜,从善如流,不可固执成见,不令身边的人窥测喜怒,一面仍要顾到他们生活,对于人民无故欺凌,立加惩罚,平日对待他们喜怒不形于色,恩威并用,使民守法而不畏官,差役畏威而知感德,习久相安,变为自然,这类欺压人民的事就不会发生了。”说时,二人已走到堤下。

这一临近,方始看出河中浊流之猛,只见一股股的急流,大大小小,一路翻滚急转,其急如箭,争先顺流而下,各不相谋,仿佛无数龙蛇朝前乱窜,一瞥即逝。看去又猛又急,但又不见有多少浪花腾起,看去格外惊心骇目,与别处之水迥不相同。虽是河心一带,两岸相隔也有好几十丈。因是顺风顺流,渡船虽已绝踪,由上流驶来的舟船不时仍有发现。初出现时不过一两个白点,晃眼加大,再一转眼船已顺流而来,急如奔马,稍微指顾之间便由面前驶过,眼看船身由大而小,隐入下流烟水溟蒙之中,快得出奇。再看河水,离开两面浅滩最高之处不过两尺,时闻轰雷之声。回头一看,左近一角浅滩已被大水卷去了一大片,比起方才所见更加惊人。辛良见李善只顾凝思眺望、徘徊不去,遥望西方一轮红日已快低齐水面,为了当日风沙太大,远望过去,好似千万层烟绢笼着一个暗赤色的大火球,上面锣鼓喧天,越打越急,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笑说:“这里两岸黄沙,一条浊流,尘土飞扬,天日全昏,景物荒凉,实在没有意思。天已不早,我们回店去吧。”李善当他人倦,忙即点头,一同走上,只顾盘算治河之策,觉着题目大大,几千年的大害,不是随便一看便可想出办法,连心上人也是忘记,一同绕着河滩由渡口走上。

回到店里,辛良见他闷闷不乐,只当思念文珠,心中好笑。方相设词劝慰,店家忽然送上一信,说是一个村童送来。打开一看,上写,黑天雁恨君入骨,此去途中必须留意。杨柳洼伏有贼党,当地乃是必由之路。二位马快,明日必在当地投宿,最好避开。

日落以前假装赶路,到了白龙沟住下,不往前进,把饭吃好,早点安息,半夜起身,趁着月光朝前急驰,由所开小路绕到杨柳洼,天还未亮。贼党久候不至,恐日间不便下手,必由大路赶来。一来一去,正好错过。等他扑空再追,必已不及,这样走法要兔好些惊险。敌人阴毒,孤身在外,既未与人同路,何苦犯险?明日过河,最好不要经由店前渡口,能往下游另觅野渡最好;否则便须早走,不可再等贵友同路。她也许得到信息,看出敌人诡计,不由这里过河,白等半日,还要误事。此去途中,如见两个头戴毡笠的秃子,千万留意,这是两个剧贼。因这两贼又凶又狠,手底更快,阴险无比,乃黑天雁死党,前途虽有异人相助,恐其赶不过来,还是小心些能够避开最好。如其狭路相逢,不可轻敌,第一要留神他的暗器,一面发话点醒。马是关中大侠所借,免为所杀。过了双塔庄,如走得快,贼党就要为难也迫不上等语。下面没有名字,字迹甚是娟秀,仿佛女子所写。

猛想起昨日救了文珠由弥陀寺逃出,被贼党追来,文珠人又受伤,眼看情势危急,蒙一青衣蒙面侠女相助,辛、柳二人同时赶来将贼党杀死,才得脱险,未容对面说话,人便纵去,因其曾与辛、柳二人相遇同来,并说此女还是黑衣人雷大先生的至亲,因扶文珠同往崖上观战,后来心里有事,一直忘了询问,同时想起泰山客店厢房中姓孙少年,正与方才骑红马的青衣少年身材相仿,忙把前事经过告知辛良,并问昨夜相助杀贼的青衣少女何处相见,怎知我和浦侠女被困谷中,赶来解救?辛良答说:“我和柳青由双雄寨赶出,先遇黑衣人,说起他有一表妹现在前面杀贼放火,可往会合,助二弟浦侠女出险。正往前走,这位蒙面女侠忽然寻来,匆匆说了几句,便同赶往接应,只说事完还要见面,不料杀了几个贼党便自走去,始终不曾再见。方才见那青衣少年形迹可疑,我只料定不是歹人,两次相遇,我看去也有一点面熟,此时被你提醒,分明这位便是昨夜那位女侠扮了男装暗中相助无疑,也许泰山客店那位姓孙的少年是她一人化身都在意中。”

李善闻言,想起方才所见少年背影正与泰山旅店所见少年相同,忽然大悟,好生惊奇,便和辛良商量,去往附近客店打听少年下落,看她是否泰山所遇女扮男装的少年,弥陀寺蒙面女侠是否便是此人。辛良想了一想,笑道:“二弟最好在店中安歇,此时戏还未散,正在热闹辰光,你不会挤,再说也有妨碍,这位女侠就许不愿随便见人,不如由我一人前往探明她的住处,出其不意上前相见。我和她见过,只要话说得好,便不想见我们,也必不好意思回避。看她这封信连名字都未写,此中还有原因,照她所说为是。二弟连日不曾睡好,可在店中稍微养神,我去去就来。”李善也觉有理,自己口音不对,江湖上事又弄不惯,便请辛良早去早回。辛良随将上衣脱掉,往外走去。

李善独坐店房,想起文珠美绝天人,实在醉心。早来看她意思甚好,不知将来如何?

再想起长江以北民生疾苦,越往北越厉害,黄河两岸的人民多半衣不蔽体,今日庙会比较整齐,如与江南农家来论,无论衣食居屋均相差了好几倍,再要走到西北寒荒之区更不知如何苦法,将来如能得志,自然竭尽心力为人民造福,万一时运不济,无权无力,不能随心所欲,为人民解除苦痛,又当如何?像关中诸侠:华山三友、龙山四侠等人到处救济孤寒,行侠仗义,虽也抑强扶弱,安良去暴,不过快意一时,终非治本之计。能够得志自不必说,如不得志,作什方法以私人之力解除民间痛苦,使这许多穷苦之民各以本身能力求得太平安乐生活。由一个小地方做起,开风气之先,期以岁年,按时记功,有了成效,远近四方闻风感化,就是无官无权,只有恒心毅力,真做得好,天底下无不可想法的事,也无不可克服的艰难劳苦,久而久之,终有成功之日。再要联合几个有志之士努力同心,分工合作,各尽智能,为民造福,哪怕无权无力,照样也能做出一番事来。如以不能得志灰心,把这人生几十年光阴随便度过,岂不虚生一世?自己立志已非一日,只不知心上人志气如何,万一能够嫁我,得她这样一个聪明美貌、文武双全的内助,夫妻二人合力同心,一旦得志,便从大处着想,通盘筹计;不能得志,哪怕一村一乡,或是深山穷谷、荒凉偏僻之所,先由小处做起,照样做它一番事业,岂不也好?一个人横在土炕上面,不住寻思盘算。

忽见店伙持灯走进,笑说:“我看上房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还当睡着。方才那位客官走时又说,尊客连日赶路,没有睡好,故不敢来惊动。方才隔窗探看,才知尊客已醒,天已不早,可要准备什么酒菜?”李善方想起辛良去了多时尚未回转,料知青衣少年必已相见,许有话说,并想使自己多睡一会,故未回转。因当日饭吃得晚,一点不饿,便告店伙:“同伴未回,我还要睡上一会,你们店中如其封火得早,随便留点吃的好了。”店伙看出对方不是常客,笑说:“这几天为了祭神之后,每年的秋汛昨日忽然退去,看神气今年已可平安度过,庄稼又好,为此人人高兴。这台戏乃是日夜两班,本来夜戏只到天黑为止,为了青龙将军点的都是连台大戏,比往年格外高兴,始终不曾回殿,被几位为首的看出,向众传话,由今日起已改为两班轮流,日夜不停。此时庙前热闹到了极点,小店客人此时也全住满,只有这后进上房因方才来一客人预定,付了加倍的钱,说是他们人多,均在看戏,要把上房包下,就不来住,照样付钱,人甚和气,本来连正房一齐包,后听二位客官在此,又命不要惊动,对面那两间房却不许住人,所以小店只这一个院子见得冷清清的,余者人均住满。他们又都是离此百里左右专来赶会祭神的本地人,大家凑钱同住,以作看戏看累、轮流安歇之用,最多一间房有三四十人轮流来往,此去彼来,无日无夜,川流不息,单是茶水不知要吃多少,黄土洒了一地,少说一日打扫十来次。吃的东西都是自己带来,摸不着一点油水。我们只图一个热闹,好在河水方便,随他用吧。因为本店酒菜有名,那些不住店的客人常时派人来买,一夜到天亮,鸡鸭鱼肉佯样俱全。尊客要用随便吩咐,并不封火,放心好了。”

李善见他人甚和气,便问:“方才送信的村童你们想必认得,可能喊来问几句话么?”店伙答道:“尊客可是想问送信的那位相公住处么?”李善忙问:“你怎晓得?”

店伙答道:“本来我不知道,这后院上房本是两个伙计侍候,先不知道这位相公便是送信的人。因那村童袁二牛是我街坊,方才送信以前,我见他代一位穿青衣的相公遛马,后又来此送信。我刚走开,这位相公便来将房包下。龙王庙虽是临河大镇,毕竟不是官路大道,平日往来都是抄近路的本地客人。每年两次庙会,休看来得人多,十九熟脸,外路客官到此,无非过渡,多半在小店住上一夜,口音装束一望而知。这类草台戏只有本地人看,外客不过偶然高兴,渡河以前反正无事,就便看上些时,不会久留。我们常年开店,见得人多,并且渡客多在午前,就有急事、赶脱了站的客人也是少数。那位客官决非寻常商客,年纪轻轻,品貌极好,极像一位大家公子,否则没有那样气派。我只奇怪,今日镇上只有限几位客官,他既命人送信,必与尊客相识,定房时节偏生一句也未提起。此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相公,穿一件青布衫,比小人要矮半个多头。我听同伴说定房是他,知道没有第二人,听口气又不像是尊客一路,心中奇怪,所以方才未说。”

李善无意之中得知包上房的便是青衣少年,心中一惊,越料对方事出有心,不是偶然,夜来也许还要见面。看那人的气派,这类神怪百出的草台戏有什看头,所说看戏的话决不是真。此人如是泰山客店所遇姓孙少年,只得一人,为何要将全院包下,莫非还有不少同伴不成?越想越觉奇怪。觉着对方如无恶意还好,否则,这样多的同党,岂不可虑?辛良又是一去不回。正在惊疑,忽听院门外另一店伙与人争论,意思似说,后院虽有空房,已被客人包下,现往看戏,少时回来如何交代?就多给钱,也不能坏了规矩。

另一人硬说店家欺生,看他穿得破,不肯让住。他已犯了脾气,说什么也非住这上房不可,并说里面只一间房有灯,到处黑洞洞的,分明没有客人。以为他穷,怕不给钱。你说有客也行,我只要上房对面那间,又不要他许多。再说房子多了,和讨两个老婆一样,也住不过来。今夜只要有人来住,我立刻就走,照样也给店钱。真要没得地方,我去河滩上困一夜也行。想说假话骗我却办不到。已有动武之势。

李善一想,这三间上房本是自己先定,青衣少年并未全数包去,如住一间,夜来和辛良同睡还好谈心,好在炕大,再多一人也睡得下。心中一动,便同店伙走了出去。见那人是个矮子,年约五十多岁,生得瘦小枯干,穿着一件黄葛布的衣裳,头发已快落完,只剩了稀落落一小片。灯光之下活像一个猴子。脚底穿着一双快鞋却是新的。了在指手划脚和店伙争吵,相持不下。方觉此人蛮横无理,忽见矮老头看了自己一眼,走将过来,笑问道:“你们刚出远门的年轻人,没染江湖习气,不大会说假话。你凭良心说,你对面那间房人家包去没有?”李善先未留意,听到未两句,忽然觉着有点耳熟,心中一动,仔细一看,又觉不是所想那人,暗忖:“前听人说,风尘之中颇多异人,出门在外,第一要能忍让。天下从无这样不讲理的,所说的话好些不通情理。如是贼党也挡不住,要来还是要来。青衣人来信本说内有两个秃贼最是厉害,令我留意。此时便有人寻来,也许还有一个在后面未到,先由此人来此窥探。真要有事,这类有本领的绿林中人决非区区店房所能躲避,不如以礼相待,和他客气。江湖上最重情面,许能化解一二也未可知,多少总可看出一点虚实。自己也有一身武功,对于贼党本非所计,但是父母在堂,自己胸怀大志,将来还打算做一番事业,日前还可说为了心爱的人,此时孤身在外,只有辛良一个同伴,黑天雁已把自己当成仇敌,贼党人多势盛,虽有信旗,不在手内,既无所为,狭路相逢自是无法。能够避开,或是设法化解,何必结怨树敌,和这一类恶贼硬拼?”

心念才动,矮老头见他沉吟未答,笑道:“你老对我看,想是认得我的了,将上房让给我吧?”李善接口道:“我和老先生虽未见过,但是萍水相逢,总算有缘。前院客房实是被人定去,不能再怪他们;但我还有一个同伴,可以匀出一间,情愿让你老先生,房价已早付过,不必再付了。”矮老头闻言,笑说:“你这年轻人初次出门,不可这样糊涂,随便把房让人,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幸而是我,如是那些王八羔子,今夜三更来此谋财害命,岂不糟了?我不领你的情,你又诚心诚意,不好意思。答应你倒可以,但有一件必须言明,我老头子脾气古怪,住房子照理是上首一间,下首的我不要,愿意就让,不愿意拉倒,不要到时不肯,惹我生气。”说时,李善见店家立在老头身后,连使眼色,摇手示意,也未理会。正想老头不通情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忽又想起张良圯桥进履之事,大丈夫遇见小事须有涵养,立时改容赔笑道:“好在我只二人,住上一夜就走,不论睡哪一间都是一样,老先生随便好了。”矮老头不等说完,人已开步往上房走进,闻言冷笑道:“你请了半天客,就管一夜,多住两天你就舍不得么?”李善心想:“既做好人就做到底,管他是什来历,只以诚心相待,看他如何?”忙笑道:“我是说我自己,区区店钱何足计较,老先生不必介意。多住几天也由我还账好了。”

店家见那矮老人其貌不扬,人又强横无礼,料定痞棍坏人,见李善像个大家公子,正经客人初次出门,不知江湖险诈行径,人又大方和气,恐其吃亏受害,又恨来人说话可恶,就是吃这碗江湖饭,想在客人身上出花样,也没有得罪店家之理,看定来人下作,心中厌恨,无奈李善主意打定,毫不摇动,又不便当面明言,得罪小人,只得跟了进去,将对房灯点好,想把老头引进,免得扰闹人家。哪知矮老头连理也未理,自顾自走进房中,便往炕上一躺,笑说:“这被褥又软又干净,真个舒服,我还难得享受,看你面上,将就住在这里罢。我不愿人吵,你们快走出去。方才我已有人请我吃过酒饭,把今夜这一顿的饭钱留下,明朝你再请我吧。”李善方想:“此人言行实在奇怪,天下绝无此理,不是异人故意试我气度,便是对头有心激怒;以便动手。自来见怪不怪,便可无事,我只暗中留意,表面仍以大度包容,看他如何,相机应付,好在只有一床铺盖被他污秽,也不相干。”正要回答,旁一店伙比较老实,越看越有气,忍不住说道:“你这客人自家出门不带行李,我们也有铺盖出赁,我代你把对面的炕铺好不是一样?这位尊客是个好人,他还有一同伴,那是一位精明强干、久走江湖的达官,不像人家好说话。你已称心,不要做得太过,免得那一位回来生事可好?”老头笑道:“你不是说三十多岁那个小个子玩意么?凭他也敢和我滋牙?我不把他劈了喂鹰才怪呢!”店伙听他骂人,心更不服,还要说时,李善已连使眼色,挥手令去。店伙无奈,只得怀着一肚皮的闷气把辛良铺盖拿起,口里说着闲话,暗中咒骂,往对面房中把炕铺好,又去寻了一份刚洗好的;日被褥来,守在外屋,不肯离开。

李善见矮老头对店伙口出不逊,毫不在意。李善连问两次老先生贵姓,均未理睬,耳听呼声渐作,仔细一看,人已睡熟,索性将夹被与他盖好,方始退往对屋。正觉可笑,店伙忽然走进,埋怨李善说:“这样人明是无赖土棍,他全身上下不值半条鱼钱,只有一双新鞋,也不相称,还不知哪里偷来的。尊客是位大家公子,如何和他打交道?今日人多杂乱,店门不关,出进人多,万一半夜里把客人行李偷去,如何是好?”李善低声笑说:“与你无干,蒙你好心,明日多给酒钱,但要好好照应人家,不论多少酒饭钱都由我算。那位辛客人如回,先引到此,你自去吧。”店伙一想,客人既是傻子,话已交代明白,何必得罪小人?只得应声退出。李善独对孤灯,乱想心事,又隔了些时,辛良始终未回,估计时已不早,方觉腹饥,店伙忽然送上一个纸条,乃是辛良所写。大意是说,正要回店,忽遇旧友,须要多谈些时,请李善自己安置,天明前一同起身。看那口气,好似并未发现贼党,也未提起青衣人见到也未,只得要了些酒饭;命店伙去请矮老头同饮。一会回转,说:“老头睡得甚香,将他喊醒,反被骂了几句。这样下作痞棍,尊客何必理他?”

李善还恐店伙所说不真,自往对屋窥探,见房门已闭,呼声震耳,心想这倒不差,别人的行李居然当心,门户这样谨慎。因想看看此人到底夜来有无花样,知道店家忙乱异常,只后院冷清清的,最奇是两边厢房全被青衣人定去,天到这时始终不见有人来往,老头恰在此时寻来,强要住店,看神气决非无因而至,多一店伙反有不便,等酒饭送来,笑道:“你们忙了好几天,客人又多,你自觅地休息,或是看戏去吧。”店伙本来年轻喜事,孤身在内,同事已走,正觉烦闷,巴不得能去睡上片时。李善还恐他不放心,再三劝说:“你只管去,休说我们丢了东西,便是你们店中失盗,也由我赔。方才你说两夜未睡,都是一样人,家伙明早来拿,你睡一会去吧。”店伙喜谢而去。李善吃了一些闷酒,一听外面静悄悄的,连前院喧哗之声均已宁息,不像有事神气,好几日没有睡好,由不得生出倦意。本心只想稍微养神,等辛良回来再睡片时,天明再定行止,哪知两眼一闭,不觉沉沉睡去。梦中觉着有人敲窗,当时惊醒,两房灯光均早熄灭,月光正照窗上,北方土炕十九临窗,月光正照其上,李善侧耳一听,并无动静,以为是梦。因想看看外面天时早晚,本想推窗窥看月影,身刚坐起,忽然瞥见窗缝外面有人影一闪,心中一动,忙把眼睛凑着窗缝朝外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对面房上伏着三个手持钢刀的壮汉,两高一矮,西厢也有两人,俱都带有兵器,另外两贼已先纵落,往上房跑来。刚一回首,猛想起方才让房时宝剑钢镖已早取下,不在身边,一时疏忽,忘了带过。贼党人数又多,先下来的两个矮子身法轻快,决非庸手。

自己虽有一身武功,手无寸铁,如何迎敌?暗道不好,一看地势甚厌,空手更难施展,幸是和衣而卧,鞋袜未脱,略一盘算,忙即立在窗上,一面向外偷看,准备来贼纵进,先不迎敌,冷不防踹窗纵出,再行应付:那两个矮贼已到阶前,看神气似想往两边窗前窥探,对面屋内忽然有了响动,仿佛内有两人正在说笑。二贼立时同往对屋窗下赶去,这一临近,看清两矮贼全是秃子,手中兵刃似刀非刀,上有一排倒须钩刺,左手还各拿着一根铁链,两头各有一个铁锤,都是明光耀眼,杀气腾腾,月光之下看去甚是凶恶,动作如飞。二贼似知屋中人不是易与,到了阶前,各自掩身屋角暗影之中,侧耳偷听。

对屋两人并未留意,仍在说笑,声音时高时低,口音也是一南一北,内中一人竟是自己家乡口音,方想:“对屋矮老头说话像陕甘一带的人,不是这等口音,看外面月色,自己不过睡了一个更次,房中为何多了两人?矮老头人又何往?”忽听内中一人高声笑道:

“你不要这样胆小,我姓李的如不把这粒夜明珠得到手中,决不甘休。你还不知我这个没出息的人有多痴心呢。那两个秃贼不来是他便宜,今夜如来,我不把他两颗秃头拗断下来,送给夜明珠当尿盆,叫她尝尝味道才怪。”

李善闻言,心中一动,暗忖:“此是何人,也爱上文珠,并与贼党为敌,要杀那两个秃贼,妙在也是姓李。”忽又听另一人道:“我蒙你相救才得活命,本是主仆,虽然蒙你不弃,结为兄弟之交,要被那几弟兄知道,还许不答应呢。”姓李的又笑道:“你只管放心,这是我的意思,人都一样,何况知己弟兄,如何论什主仆?不过今夜手痒,方才店家狗眼看人低已是可恨,我不过换了一双鞋子,他两人竟会一个也未看出,惹了我一肚子气,不劈几个狗强盗,心中难过,偏又没处去寻他们,非要明日过河,到了杨柳洼才能遇上。连日为了夜明珠,闹得我眠思梦想,日夜不安。追了她一路,好容易才在弥陀寺见面,和我眉来眼去,虽有一点意思,她偏糊涂到底,非和黑天雁见上一面不可,我又为色所迷,不敢不听,空自相思,无可如何。她要是自投罗网,中了圈套,到时我还是要她不要她呢?我把这些狗强盗恨毒了。”另一人道:“你几天不曾睡好,还是再睡一会,不要乱想心思了。”说罢便无应声。仔细一想,忽然醒悟,知道对屋两人必是假装自己和辛良在内说笑,想要诱敌。照此形势,必有安排,本领也必极高,只不知矮老头是否也在房内。跟着便听对屋打起呼来,一轻一重,互相呼应。静心一听,才知矮老头一人所为,这样呼声方才曾经听过,只不知方才怎未开口。

两矮贼听人笑骂,声色不动,内中一人反倒避开正面,纵上房去,把手一挥,房上群贼纷纷散开,一晃全都隐起,只有两贼隐在对面房脊之后,探头向外窥探。上下仍是静悄悄的,如非事前发现,直看不出一点杀机。上房矮贼发令之后,便由房侧纵下,正待赶往原处会合,猛瞥见月光之下有一线寒星一闪,矮贼似已受伤,双脚一点,便和箭一般朝东厢房纵去。那一排厢房共是五问,房子不大,当中院子却是又宽又长,四角均有空地,西面转角是一小门,矮贼暗器好似中在肩上,满脸均是狞怒之容,回手摸了一下,也未见有东西拔出,虽然受伤,动作仍是极快,左手链子双锤已匆匆掖向腰间。等把那一排客房看完,均无动静,面上立现惊疑急怒之容,把手往上一抬,立有两个贼党纵落。三人见面,耳语了两句,后来二贼便往东面一带张望。矮贼立即转身,恶狠狠往上房7面走来。另一矮贼本立暗处,偷听对屋人的动作,刚将腰间一盘细绳取下,因是面向着窗,偏在一角,以为敌人共只两个,院中无人,全神贯注前面,先并不知同党中了敌人暗器。二贼快要赶到,相隔只有一丈多路,月光之下又是两点寒星一闪。

李善旁观者清,见那暗器仍由东厢房一面发出,矮贼方才受伤,已有戒心,动作之间越发神速,看去机警非常。房上纵下来的二贼也似能手,此时并在院中分头戒备,那两点寒星似由贼党身边不远发出,不知怎的,方才矮贼去往察看,不曾发现,后来二贼又正留神察看,还往厢房看了一遍,竟未警觉。那暗器看去不过寸许长短,急如电射。

这未两支来势更急,如非料定东面伏得有人,格外留心,决难看出。头一支打在矮贼肩膀之上,想是暗器太细,还不十分妨碍动作。这未两支一上一下,内中一支好似打在矮贼脸上,急怒交加之下不禁低喝了一声,身后二贼立时回身追来,矮贼受伤好似颇重,一面朝二贼低语了两句,内中一贼立时撮口低哨了一声,房上群贼纷纷出现,纵将下来,一声招呼,待往东面厢房扑去。另一矮贼也是警觉,反身赶到,双方说了两句,受伤的一个早从头上腿上拔出两根似针非针之物,侧耳一听,上房呼声未止,面上忽现惊奇之容,各自打一手势,未受伤的一个便往上房跑去。

快到阶前,忽听暗影中有人喊道:“有贼!”跟着西面纵出一人,正是辛良。方要开口,对屋呼声忽止,跟着便觉身后微风飒然,未及回顾,一条人影已穿窗而出,到了外面,窗棂也被懂得粉碎,刚看出是那投宿的人,心中一喜。同时,觉着腰间仿佛被什东西挂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宝剑镖囊已被来人挂在裤带之上,越发惊疑。正想纵出一同杀贼,那人身法竟比两矮贼还快得多,由窗中飞出,正与辛良对面,口中喝道:“小辛儿,这里没你的事,快些回到上房。我和这班狗强盗有过节,谁要上前,或用绣花针打人,把他们吓跑,莫要怪我翻脸。”辛良纵出时好似情急万分,闻言立答:

“后辈遵命。”说完便往上房纵来。另一未受伤的矮贼本往对屋纵进,不知怎的没有声息,也未见其追出。受伤的一个本在用手摩那左肩,似想将前中暗器拔出,忽见同党刚进上房呼声忽止,跟着由对面房窗内纵出一人,同时瞥见辛良由暗影中纵出,只当暗器是他所发,怒喝:“鼠辈无耻,反复无常,竟敢暗算伤人!”一面把手连挥,待要动手。

辛良已和矮老头对面说了两句,纵将过来,怒火头上,自恃武功,刚把刀一横,还未斫出、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晃眼之间,矮老头也随着辛良纵将过来,人影一闪,更到了矮贼身后,口中喝道:“你这狗强盗连中了三支兰花针,如何还不老实?我不许小辛儿动手,你偏逼他做什?”话未说完,矮贼看出敌人厉害,闻得脑后风生,知道不妙,待要转身迎敌,已是无及,声到人到,矮老头口中发话,左手一掌,矮贼骤出不意,先被打了一个满脸花,当时顺口流血,半边牙齿打碎了好几只,连手中刀也未及用,身子往旁一偏,往前一扑,快要晕倒,被老头右手朝后屁股一抓,往前一送,一声急叫,连人飞起,窜出去好几丈,几乎撞在房柱之上,勉强立稳,怒极心昏,负痛喝道:“老狗何人?”底下还未说出,一条人影已凌空飞来。矮贼穷凶极恶,纵横江湖已有多年,练就独门兵刃暗器,凶狠异常,第一次吃人的亏,心中恨毒,见那来势急如飘风,明知厉害,依然挥刀猛斫。李善看出矮贼人小刀沉,刀更锋利,老头空拳赤手,双方势子都猛,非斫上不可,心方一惊,人影分合之间一声怒吼,矮贼人已倒地。紧跟着夺的一响,一道寒光已由矮贼手上飞起,钉向西厢房前木柱之上,震撼不停。房上共是五贼,连同下面两贼正赶纵过来,朝老头扑去,手中兵刃,刚刚扬起。老头已朝矮贼飞去,只一照面便将人打倒,爬不起来,群贼不由一阵大乱。

内中两贼瞥见辛良纵往上房,意欲分头下手,先取两镖朝老头打去,再往上房赶来。

《女侠夜明珠》第 八 回 苦志念苍生 滚滚浊流 兴言一慨 空拳入白刃 茫茫前路 有女同行(第2/3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