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笑语情亲 斗酒只鸡邀近局 师徒义重 丹崖碧嶂共幽栖(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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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瑰、紫枫到了屋内,向四婆已早料到,将新制好的酒菜连杯筷摆好。晏瑰进门便说:“老太婆,今天你该代我陪客,不许再和我抢了。”四婆笑答:“便是大妹不说,我从前日一见,便爱极了你这二妹。明明她不是我辈中人,又生得那么文柔无用,不知怎的,她那性情言语,一举一动,每样都叫人看了喜欢,由不得就要爱他。我虽从初见起直到昨日杀贼之后才和她对面说话,共总没有见过多面,竟会放她不下,老想往这里来和她谈一会。只因简老前辈昔年管教过我,为了当时倔强,不听他的告诫,几乎身败名裂,不是大妹救我脱险,命早不保。如非不好意思见他,早进来了。这娃儿听说是二妹所生,竟和我昔年外孙长得一样好看,逗人喜欢,就是大妹不叫我陪客,我也必来。
你要炒菜,我老婆子乐得偷懒,你就请吧。”
淑华自昨日司徒良珠走后,便和向四婆相见,谈得十分投机,觉着近日所遇的人都是那么诚恳,自然亲切,本领更高,连这样一个老太婆都有惊人武功,人更慷慨激昂,口直心快,一点没有虚假,初次见面,居然亲如家人,像自己这样城市中的大家闺秀、书香世族中的妇女,只会一些虚情虚礼,敷衍应酬,外表装着十分庄重,心情却是不定,样样拘束,自然而然养成一种虚伪,对外固无真心,对于亲友也未必有什诚意,手中更无缚鸡之力,平日无事,以华贵自矜,善于训练婢仆下人,能够操家理务,逼着儿子苦读死书,便算是个贤妻良母;因是一向动口不动手,用心不用力,遇着好而又美貌、能得丈夫爱怜的,终日无所事,专以献媚争宠为能,就算夫婿多情,不因年老色衰,日久生厌,受那厌恶遗弃的苦痛,也是终身禁闭闺门之内,虚生一世拉倒;遇见丈夫不好的,不是自愧貌丑,饮恨终身,便是红颜薄命,中年夭折,仿佛身为女子,一生命运全在丈夫一人喜怒爱憎之间,升天人地只凭对方心中好恶,非但丝毫不能自主,也无丝毫能力,哪像她们这样,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以力自给,劳逸相当,便是剑光如雪,叱咤风云,往来江湖之上,深入民间,到处扶危济困,除暴安良,等到倦游归来,回到家中,依然耕耘纺织有事可做,平日老是那么天真活泼,纯任自然,没有一丝一毫装腔作态,使人乐于亲近,遇见外侮,立时拔刀自卫,哪像自己这类人,只知坐享现成,仿佛娇贵到了极点,稍有风吹草动,立时胆战心寒,不知如何是好,样样都要靠人,丈夫一死,无从向人献媚,什么都完,一面还要受那世俗礼教拘束,便生就国色天香,惊才绝艳,也只好关在深房密室之中苦度一生,休说无从做事,平日一言一动都要格外慎重,连三尺之童也不得擅入内宅一步,稍微疏忽,必受亲族邻里讥笑,认为大逆不道,转眼身名俱败;同是女子,两下一比,非但有用与无用、一强一弱相去天渊,便是这两起人的苦乐也极悬殊,一是多么好的才貌心思,只供丈夫一人爱玩,因此不劳而获,丈夫一死,立成悲惨岁月,非但于人无益,便那享受,也只限于大小几问供起居饮食的深房密室之中,就算家有园林,也只限于春秋佳日,没有外客,无人之际,或是丈夫高兴头上,带了自己偶往游玩,去时还要盛装梳洗,当作一件大事,并不能随意日夜走动;就以享受而论,至多吃得好穿得好,房子陈设富丽华美,仿佛一个由几问起大到数十百问的华丽太监牢,把人关在里面一世,衣食丰美而外,夜眠仍只七尺之地,女子一生到此为止,一点不能随心所欲,连自己都要靠人,哪有力气去帮人家?不说别的,单是书本上的江山美景,便极难见到;一面却是衣食有节,都由自己力量得来,照连日大姊所说,女子如能勤劳自立,丈夫只是一个情投意合、心志相同的终生伴侣,好了夫妻合力,日子越发安乐得有意思,万一上来瞎眼,看错了人,或是受人之骗,对方心情不定,始乱终弃,自己有了力量谋生,不用依靠男子,不好便散,免得对方厌恶,自家还要勉强忍受,苦痛一世,和蔡三姑一样,再遇见对心思的,不妨另嫁,嫁不成功,也能自己谋生,夫死再嫁,理所当然,不背人情,也无什人笑话,真比前一起的妇女,自由自在,心里舒服,好过得多。先要知道这些道理,早就嫁与心上人,何至受上多年苦痛,闹得目前误人误己,进退两难?本就越想越觉惭愧,决计回家卖了田产,学黑女的样,一同开恳;向四婆久在江湖,见闻又多,昨日已谈得十分投机,当日文麟一走,越把新愁旧恨一起勾动,一听这等说法,苦笑道:“四太婆太错爱了。像我这样废物一般的不祥薄命人,真个惭愧到了极点,哪还有什可取之处呢?”
四婆笑说:“你话不差。实不相瞒,像你们这类富贵人家的太太、奶奶、夫人、小姐,我非但看她们不起,并还觉着彼此之间好像隔着一道高墙,她们固厌恶我们粗蠢,没有穿戴,又是一双大脚,万分轻视;我看她们也全是废物,只会哄老公、摆架子,毫无用处。惟独你这人特别,也是那么温柔文弱,偏使人一见自生好感,固然你那身世为人比较可怜,我们这样人大都同情弱者,相遇在你苦难之中,比较容易接近,实则还是你那谦和温柔的情性出于自然,本来为人就是如此,虽有一点大户人家习气,也只限于本身,并不妨碍他人,没有丝毫骄狂看不起人的词色举动,对人更极诚恳亲切,没有虚假。我们阅历甚多,如因患难之中必须依靠我们,不得不然,是个装出来的,一望而知;大的地方,任她多么留心,小的地方终要露出马脚。你却不是那样的人,并且你那一点闺阁之习更不甚重,非但与人无关,看去也不讨厌,并还由此看出你为人本质之好,所以大家对你这么爱重,否则像你那样出身,稍差一点,别的不说,照我恩主大妹的脾气,她最讨厌这类女人,至多受人之托,看在你儿子和三姑分上将你救回,决不会和你拜姊妹,更不会把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妇女引作同道,合力开荒了。”
淑华还未及答,黑女晏瑰正要转身,闻言嗔道:“疯老太婆老是不肯改口,你还想说些什么?就这一会,恩主已喊了两遍了。”向四婆连说:“怪我老婆子不好,大妹不要见怪。我如不是受恩深重,心太感激,多么年老糊涂,没有记性,怎会连这句话都记不住呢?”
沈煌自从拜师之后,见闻已非昔比,新近在白云窝、寒萼谷两处养伤,又和诸男女小侠相聚,各就所知,互相谈论指点,更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李明霞乃关中大侠八仙剑李均之女,家学渊源,从小便随父母师长往来江湖,所知甚多,因和沈煌彼此倾心,情投意合,平日便颇想念,再问出受这重伤全为应约寻她而起,越发心生怜惜,恐其独居烦闷,师父又在打坐,这班少年女侠自来磊落光明,言动大方,本无男女之嫌,先还拉陶珊儿一起,帮自己照料病人,后见珊儿和龙子交厚,常乘师父打坐,带了兵器偷偷溜往山外,非但无心帮忙,反因自己最得师父宠信,再三拜托为之遮掩,万一师父警觉,代她多说几句好话,再命金狒送信将他二人喊回等情,忙没有帮,为了师父法严,珊儿、龙子性太刚暴,恐其受责,还要代他们操心,随时留意,珊儿嘴甜,对于自己十分亲热,本不好意思怪她,沈煌更和龙子至交,爱屋及乌,和珊儿也是相识,知道龙子和她最好,又在一旁请托关照,师父偏是一个不易隐瞒的人,随时都要留意,始而又好气又好笑,强拉珊儿同陪沈煌,谈了不多一会人便溜走,等她回来,还未开口,珊儿先说了许多好话,拿她无可如何,又见她和龙子近来情义越深,几于形影不离,那个不来,这个必去,一赌气,索性终日守在沈煌旁边陪他说笑。沈煌从师不久,明霞所谈,好些事都是闻所未闻,对方又是心中最喜欢的人,别后重逢,这等关切体贴,由不得心花怒放,说不出来的高兴,直恨不能老在洞中养病不要离开才对心思。明霞恐其病中烦闷,见他爱听,顶好自己不要离开一步,也就无话不谈。
二人都是未成年的男女,彼此童心未退,只管相亲相爱,情苗暗中怒生,有增无已,有时因为沈煌心爱大甚,一见明霞去往后洞,离开时久,心便不快,明霞又喜故意引逗,不免埋怨两句,明霞偶犯小性便拂袖而去“可是不能久持,除非奉命有事,那是无法,稍微时久便觉不惯,由不得又寻了去。彼此都在暗中增加情爱,本人却不知道,病势一好,反倒多了口角争论,时嗔时喜,偶有一人生气,只对方稍微敷衍两句,重又和好起来。沈煌说:“我年幼无知,你是姊姊,应该疼我,如何老要生我的气?”明霞闻言越发心软。快移居寒萼谷以前半日,二人简直好到极点,虽没想到夫妻二字,竟说出此后永不分离的誓言。明霞近日听说贼党凶焰越盛,人来更多,惟恐沈煌将来在外吃亏,便把从小至今的经历以及所闻所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数说了出来,并还教他相人本领深浅之法。
到了寒萼谷的夜里,龙子、珊儿、袁和尚随同查、车二侠走后,明霞因沈煌一走,觉着冷静,师父又在入定,龙子、珊儿已两三日不曾回转,独坐洞中实在无聊,做了一阵功课,心也静不下去,正在闷气,忽有一位老辈来访,尽得冯村虚实,并知淑华已来山中,不知沈煌业已得信;来人又是父亲好友,正值大师入定,不令惊动,笑说:“听说苍山三友今夜要来,你们几个小人如能见到他们本人,便可求得一口好剑”等语,因而想起沈煌尚缺一口好剑,乃母淑华逢凶化吉来到本山,也是一件喜事,意欲前往送信,只苦干龙子、珊儿不在,恐师父醒来喊人,不敢离开。送走来人,正在迟疑,大师忽醒,笑说:“我不久闭关入定,也许将你引到别位师长门下。此后连龙子、珊儿均可随意出入,不必再拘束了。”
明霞暗忖:“师父常说这两门人性太刚暴,必须严加管束,以免负人之托,并说自己剑术已有根基,快要成就,如何又拜他人为师,与平日所说不符?”心疑方才送人走后有什师执来过,方想请间,大师双目已合,等了一阵,实忍不住,连夜赶往寒萼谷,又和沈煌相对畅谈,得知好些事情。
过了子夜雷四先生首先走进,向二人笑说:“老尼姑性情古怪,一心想做比丘尼;你们年轻娃娃,随她学点本领尚可,不应作那出世之想。她连龙子、珊儿一齐关在白云窝壑底,不令随意走动,实在不该。本想寻她理论,不料她竟明白,现已将你师兄妹三人引进到苍山三友门下。沈煌先由简老前辈作主,另拜师父。以后你们都可称心如愿。
我老头子特意赶来送信,你两个小人可喜欢么?”
沈煌一听,明霞拜在苍山三友门下,自己也要另拜师父,先听明霞说苍山三友隐居云南大理点苍山中,原是便道来访,恐将明霞带走,此后难得相见,自己也要另拜师父,越发不愿,因雷四先生欢喜说笑,素来无威严,虽然见面才得几次,业已熟极而流,不假思索,脱口发急道:“我只愿在简老恩师门下,和我周老师一起,决不再拜他人为师。”未句话还未说完,简冰如已由外走进,低喝:“煌儿不许妄说。”随将转拜陶寒竹为师之事告知,并说:“此举益处甚多。三友为了明秋大雪山一会,想令这几个小人见识历练,加上别的用意,业已答应暂时寄居峨眉,日内寻到适当地方,便即正式拜师,也许住在白云窝都不一定,各人的师长仍可常时相见”等语。
二人连经开导,方始转忧为喜。跟着天明,沈煌奉命见母,想连明霞一起拖去。明霞早听司徒兄妹谈起文麟、淑华苦恋经过,中间老少诸侠得胜回来,又听良珠背后告知,说得淑华貌美温柔,从来少见,本意跟去,微闻简、雷二老低语,听那口气,好似说到自己的婚姻,猛想起连日和沈煌相处情景,不禁面红害羞起来。沈煌不知她的心意,还在再三央告,连喊“好姊姊”,说之不已。明霞知他还不明白,又见良珠微笑相看,不禁又气又羞,低骂得一个“蠢”字,底下没有说出,人便负气先走。
沈煌当着师长同门多人,不便追赶,又不知何事得罪,后往青峰顶途中想起,还在发愁,这时见那向四婆虽然年老,人却自发红颜,动作轻快,那一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英芒外射,刚想起明霞前日所说相人本领深浅之法,觉着这位老人必有极好内功,良珠说她所用兵器十分奇特,不知何物,意欲开口询问,四婆忽然回顾门外气道:“我们的人都在这里,如何还有人来?这厮胆子不小,我看看去!如是贼羔子派来,我不把他生裂才怪!”
沈煌觉着门外并无动静,方想:这老婆婆如何耳目这等灵敏?忙同跟出,刚一探头,不禁大喜。原来外面走进男女两人,正是好友狄龙子与陶珊儿,想起昨夜分手时曾说他两人出来了两三天没有回去,既防师父醒来怪罪,又恐师姊李明霞独居无聊,未回寒萼谷便告辞回去,必是遇见明霞,得知母亲住在这里,他二人已奉师命拜在苍山三友门下,暂时没有拘束,师父又在入定,龙子平日最感激母亲和周老师,又想打听他娘狄大娘的情况,所以刚一得信便连夜赶来。珊儿和他至交,照例形影不离,也跟在一起。
向四婆性虽刚烈,人却老练,不轻出手,一看来的是两小人,先就明白了几分,蔡三姑、何紫枫也相继赶出,再一招呼,大家高高兴兴,一同进屋。
龙子、珊儿见了淑华,一同拜倒,闻知乃母狄大娘现代管家,此次受骗出门,没有同来,未受虚惊,人颇康健。龙子因母亲是一个素来受人欺压的贫妇,自从穷途遇救,到了沈家,自己未离开以前,淑华便以姊妹相称,走后相待又这等好法,由不得激发天性,感激涕零,二次拜倒,向室中诸人历述经过,声泪俱下。蔡、何、向三人还不知淑华有此义举,又见龙子声容悲壮,感德怀恩和他母子的至情天性,同声夸好。
淑华今朝便听冰如、晏瑰谈到爱子婚事,一听李明霞那等聪明貌美,本领高强,由不得爱到极点,心心念念恨不能当时见到,抱在怀里;和亲生女儿一样爱上一阵,不等沈煌开口,早就关心,和龙子说完家常,便问:“你们李师姊怎不同来?她帮了你兄弟不少的忙,使其转危为安,我真感激非常,想见她道谢呢。”沈煌因室中人多,明霞是他未来爱妻,先还不好意思就问,一听母亲提头开口,也忍不住设词探询明霞回去是何情景,可曾生气。
龙子心直,不知道他的用意,闻言照直回答,说:“李师姊回去坐在房中,不爱说话,珊妹和她说话,有时睬都不睬,也看不出是喜是怒,有什原故。先恐我们背师远出,三日不归,累她生气,珊妹向她说好话,反被她取笑了好几句,并未真的生气,又觉不似,后来才说娘已来到青峰顶,煌弟业已赶来见娘,这事我们先已听说,因诸老前辈不许就来,也未说准地方,心却万分想念,一听李师姊说现已无事,随时均可拜见,井说你和煌弟的娘亲如母子,她老人家遇险落水,刚好不久,为何不往拜见?又说珊妹和我交情好,娘见了一定高兴。我们要她同来,她偏不肯。珊妹平日对她又亲热又恭敬,她对我们也是真好,不知怎的,来时被她取笑了好几次,仿佛说我二人将来是小两口子。
珊妹从小生长山中,本和我好,素来大方,师父不问,自不怕人说,只为李师姊平日对人温和,从没有像这次取笑过我们,觉着奇怪,也未放在心上。走时珊妹问她:‘你和沈师兄老早相识,也是极好交情,他的娘来,正好同往拜见,为何不去?’原是一句无心之言。她却脸红生气,怪珊妹没有良心,也不再理我们。我因急于起身,见珊妹连说好话,她老不理,心中不平,一赌气,便连珊妹一齐拉走。到了路上,想起她平日好处,不应为了几句闲言争论伤了和气,恐她一人在家生气,好生后悔,青峰顶已快赶到,只好回去再向她赔礼了。”
众人见这两小人都是那么天真直爽,毫无世俗男女嫌疑,珊儿听他那等说法,只是憨笑。双方虽未成年,看去也都不小,珊儿人也颇美,只是英锐之气现于眉宇,龙子却生得十分雄健,看去和珊儿一样,都是五短身材,不会长得太高。淑华最爱龙子孝义忠实,听出二人也是一对,越发高兴,便把珊儿拉到身前,上下打量,连声赞好。
珊儿第一次受到这等温情,见淑华那么温和诚恳,又知她是龙子的恩人,越发心生好感,始而挨坐淑华身旁,相对说笑,后听淑华不住打听明霞情况,日内可会来访,此去白云窝多远,如何走法,常人能否前往,附近有无山轿,好似想见之心到了极点,沈煌立在乃母旁边,眼望自己,一听谈到明霞,面上便现喜容,不时插口问上一两句,下余诸人,除龙子外,都是互相以目示意,点头微笑,一言不发。珊儿本极聪明,前后一想,忽然醒悟,喜叫道:“龙哥!李师姊没有真的生气,我明白!”
龙子方问:“你明白了什么?”珊儿忽想明霞待她极好,她虽女中英侠,因在山外生长,不似自己粗野,有口无心,看她昨夜回来神情和分手时口气,以及煌哥母子对她这样关切,众人又在笑使眼色,必是她和沈师兄爱好非但被人知道,也许师长大人业已向她明言,和龙哥日前所说将来结为夫妇一样,所以她和众人这等光景,分明有点害羞,否则业已同来,因恐我行强拉她才装生气。她的脸嫩,也许事情还未叫明,她不比我是个野生孤女,万一还有顾忌,这一说破,被她知道,岂不见怪?话到口边,忙又收住,朝龙子嗔了一眼,气道:“你管我呢!李师姊不愿和我们同来,又没有别的,这个也要打听。”
话未说完,黑女晏瑰端菜走进。向四婆边接边笑道:“我老婆子真个冒失,方才来了这两个小客人,几乎被我得罪,误当敌人看待呢。”黑女微笑道:“以为你耳目灵警还似当年么?你只知他两个在门前张望,被你听出便觉得意,可知还有一位佳客方才来此,在窗前立了一会,到我进来以前方始离开呢?可笑你们这么多人,人家差不多登堂入室,全数相了面去,还未看出一点影子;如是敌人,你们这个亏就吃大了。”边说边把嘴一努。
沈煌会意,又惊又喜,立时跟踪追出,初意来人身法轻快,不知能否追上,又恐有人跟来看破,到了门外,回顾无人跟来,心方略定,估计人已离开,正朝崖下张望,忽听身后低语道:“你这样叫人看见多么讨厌!快到这里来,我和你有话说呢。”回头一看,正是明霞,惊喜交集,想起昨夜分手情景,还恐她要不高兴,方低呼得一声:“姊姊怎不进去?”明霞已当先走下,转入昨日文麟、三姑来路崖洞之中。
明霞见沈煌途中回顾,笑说:“呆子!他们有人拦住,不会跟来,你老看着作什?
我方才来此,本想拜见你的母亲。一则屋里人多,她们又都那样神气,我真不好意思进去;后被晏大姨看破,幸我警觉,当先迎上,和她说了几句,叫她不要告知众人,强我进去,否则永不登门。她也答应。我料她就是走口,也不会把人引出,刚要走开,你已得她暗中通知,赶了出来。请对你母亲说,日内无人,我再专诚拜见。白云窝深居壑底,山路奇险,她不会武功,如何去得?我来这里,还有一件要事。龙子、珊儿走后,师父又醒,对我说了好些话,拿出我爹爹新近给她的一封亲笔信,也不知何人送来,信上说的,便是我二人将来之事。我们均非世俗儿女,诸位师长均是剑侠高人,也无什么嫌疑忌讳。我二人本来一见如故,彼此投机,以后又同在苍山三位师长门下,朝夕相见,彼此情义只更亲近,龙子、珊儿将来也是一对,已由师长作主,只要心志相同,还有什么说的?我先颇不好意思,又急又气,及听师父一说,仔细寻思,反正避讳不了许多,不如和你明言,省得到时彼此都窘,旁边再有人说笑话,更是难过,为此赶来,就便拜见你母亲。不料她老人家爱我太甚,龙子又不会说话,有好些都叫人听了好笑。虽然没有进去,对你母亲却甚感激。她人真好,我也爱她,极想见面,但在诸位师长未看过爹爹书信,对我二人明言以前,平日相见,却要和我疏远一点,不要和人影子一样老跟在我的身旁,用功更要勤奋。因你本质不如龙子,如非简太师伯给你扎好根基,内功得有峨眉真传,这一辈子也休想追上他们。那日我考问你的功力,暂时应敌虽不如人,又没有他们那样的好兵器,根基扎得却是极好,只肯用功,便有大成。我并非有什私心,要你比他们强,人总应该向上才对。你如只顾贪玩,误了修为,将来本领太差,我们丢人事小,走到外面,遇敌遇事不能应付,样样吃亏,怎么办呢?此后如听我话,我们便是终身伴侣。休看奉有师命,爹爹为了此事,恐我看你不起,还和雷四先生商计,用了不少心思。你如不知上进,我就不和你好了。”
沈煌虽然爱极明霞,以前只当她亲姊姊看待,幼童天真,全是自然爱好,无所存心,对方年纪比他长了两岁,又是外柔内刚的性情,只管这几日病中相处极好,稍微离开便各想念,像当日这样耳鬓厮磨,执手殷勤,尚是初次,非但词意亲切,并还把昨夜师长所说未来大喜之事当面明说出来,早来的疑虑已被一扫而光,由不得心花大放,喜出望外,惊喜说道:“好姊姊,昨夜我见你生气回去,当着许多人怕你怪我,又不敢追你回来,直到方才见你以前,心里还在愁急,想不到姊姊对我这样好法,我们以前所说终身终世永不离开的话居然如愿,真个快活极了!我因母亲少年孀居,受了多许苦难,日夜望我好好做人;继爹更把我爱如亲生,从小就教我认字读书,连饮食起居也无一样不关心到了极点,因知我有六阴脉象,日夜愁急,去年好容易遇见恩师,他又亲自跟来山中,表面说他想学武功,实则还是恐我从小娇养,山中清苦,独居寂寞,不避辛劳,特地同来,想为我作伴,就便教我,文武同学,帮我恩情,真个深到极点,直到今朝,知我学有一点根基,身体越加强健,决无他虑,又另拜了师父,这才分手,随同恩师,为他本身前途努力,就这两个亲人,对我期望之殷,我也不会自暴自弃,何况还有你这一位好姊姊,同在师门,一起用功呢,姊姊只管放心,此后无论何事,决不违背你的意思,实质不佳,我会下苦用功,狄大哥和珊妹,是自己人,同门兄妹他们好和我一样,你说得对,并非忌妒人家,一定要比他强,但是人只要肯用心用力,没有学不成的事,至多受点辛苦,也不相干,再说,姊姊幼承家学,样样比我高明,我是你终生相随的好兄弟,当然随时都要指教,先就占了便宜,就追你不上,我也不想本领比你更高,但听恩师和姊姊所说,我已扎好根基,学时容易,上有诸位师长,下有姊姊,狄大哥先就和我情如骨肉,以后互相切磋,彼此研讨,哪有不成之理,至于你说怕人议论,要我形迹上疏远一点,虽然这里不比城市,师长同门,都不是那样人,只有望我两人好的,用不着什么避嫌,更不会说什闲话,我既说过什么都听姊姊吩咐,当然照你所说去做,当着外人不再和你亲近便了,好在我们可和龙哥他们一样,避往无人之处说笑同玩,不相干,反正我没有不听你话的事,我娘渴望见你一面,屋内没有外人,又正吃饭,这位晏大姨非但本领极高,娘说她做的菜十分味美,你难得出来,白云窝吃得太苦,可否现在就去见娘,尝尝主人的好菜,开一个荤多好呢。”
明霞见他双手拉住自己再也不放,面上老笑,说的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不似平日有头绪,知其年幼天真,从未在外历练,有好些事都不知道,为了双方情投意合,顶好形影相随寸步不离才对心思,无奈双方都在求学,各有师长,每日忙于用功,连想常时相见都难,日前受伤病倒,因同在一起聚了几天,转觉平生幸事,因祸得福,是好运气,身受苦痛毫未放在心上,也从来没有想到婚姻二字,送往寒萼谷时,也只依恋不舍,并无他念,常说,只望将来长大能在一起,修积善功,永不离开,于愿已足,因自己比他晓事,初说此言,怜他病痛,还在微笑点头,后见他老不放心,说之不已,为恐越说越深,两次没有表示,他便生疑气闷,埋怨自己说了不算,分手前一日,并还为此口角,相对赌气,分明痴爱到了极点,但因年幼,只觉双方均非世俗一流,不应再有男女之嫌,同门师姊弟,彼此交厚,和龙子珊儿一样,同出同进,有什相干,别的全未想到,不料昨夜,简雷二位师长,忽然当面露出口风,才知双方是对小夫妻,当然喜欢已极。自己本极爱他,再因父亲来信,师长明言开导,几经盘算,决计当面把话说明,好使格外用功,这都是他意想不到,和刚想到还拿不准的事,此时业已喜极忘形,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好笑,先还想把手摔开,无奈自从初见便极投机,久别重逢,无形中情爱更深,又见对方大喜如狂之状,暗忖,我二人本是未来夫妻,只不过拉拉手,又没有别的轻薄举动,好在这里无人,他对我这样爱法,何必使其不快,便由他去。后听沈煌要他同往见母,不由把手一摔,娇嗔道:“你真会闹鬼!表面听我的话,暗中绕着弯,拿主人好酒好菜做香钩,结果还是想我此时就去见你母亲。也不想想,本来我就怕人笑话,到了这里,率性大大方方进去拜见也好,偏生你娘对我太好,问得殷勤,龙子又不会说话,我一怕羞,打消前念,恰巧又被人看破,业和大姨说好,不再进去,如今背人谈上一会,再同走进,我叫什么人呢,莫非好酒好菜,我没有吃过,就这样嘴馋,下次再和我说鬼话,我又不理你了。”
沈煌见她娇嗔满面,慌不迭分辩道:“姊姊千万不要怪我,实是因你老远赶来,天已近午,回去还有好些路,再说,你那洞中,只有一些野菜山粮,比我在茅篷吃的还苦得多,想起心疼,娘又急于相见,就是请你进去,也是装未见过,一先一后,把活想好再去,并非一同走进,有什可笑,我实在粗心,只顾想姊姊和娘早见面,在这里多玩些时,忘了你方才所说,才有此失,以后也许还有说错话的时候,但我决不敢成心闹鬼,只姊姊一说,马上改过,依你如何?可是这远的路,你回去还要自己动手,忙上些时才能到口,这怎么好呢?”
明霞见他惶急,化嗔为喜道:“你真把我看成废物了,无怪他们常说,像你们这样出身的人不堪造就,随便吃顿饭、时候早晚一点,也当着一件大事。自家做来吃,有什相干?何况寒萼谷离此较近,我回家无聊,正好就便访看司徒兄妹,莫非他们那么好人,虽是初交,还不管我吃的么?我出来时案上业已摆满,想是为了龙子他们说话耽搁,此时当已人座。我们已谈了好一会,你该回去,我也要走了。”沈煌还想说话,明霞故意气道:“你又不听我的话么?”沈煌方说:“我听我听,随便姊姊。”跟着伸手又要想拉。明霞忽然把手一推,低声喝道:“有人来了!怎么老是这样?多气人呢。”
《大侠狄龙子》第十七回 笑语情亲 斗酒只鸡邀近局 师徒义重 丹崖碧嶂共幽栖(第1/4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