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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难尽,民女请人写在上呈天子的书状上。请垂察。”说着把木简呈了上去。
张释之不接,“上呈天子的书状,我不便先看。”他说,“我可以带你去谒见天子。只是我的职责所在,不能不问你一句话,我怎么能相信你只是鸣冤,不是刺客?”
“愿受搜检。”
“你一个及笄女子,当街卸衣搜检,成何体统?”
“既如此,”缇萦略想一想答道,“愿受缚于乘舆之前。”
“好,好!”张释之笑道:“你跟我来吧!”
为了表明不是刺客,也为了耸动观感,缇萦并不起身,高捧木简,膝行而前,地上的砂砾,很快地把她的两个膝盖磨破了,一路渗出血渍。仁慈的皇帝看在眼里,大为不忍。
膝行到车前十步左右,缇萦停了下来,放下木简,俯伏在地,哀切切地高声说道:“民女淳于缇萦,愿乞天恩,为父赎罪。”
皇帝一听这话,心想:不对啊!刚才是高呼冤枉,此刻又说为父赎罪。究竟认罪呢还是不认罪。于是,做个手势,近侍郎官把缇萦的书简呈了上去。
这一通陈情的书简,是邵哲的精心结构。第一段铺陈淳于意为齐国太仓令时的清廉;第二段阐明良医同于良相的宗旨,说圣明在上,良相辈出,所以愿为良医,广推仁君活人济世的至意,同时约略计算了淳于意所救的人数。
“啊?”皇帝看到这里,问张释之:“我久闻有个良医,人称——仓公,可就是淳于意?”
“是。”张释之答道:“敬爱其人,故而不直呼其名,尊称为‘仓公’。”
既是这样一个方正清廉、仁心济世、受人爱戴的君子,何以又会获罪呢?因此皇帝急着又去读那书状——这以下,提到了正文,对于淳于意的获罪经过,叙得相当简洁,而且并无一句话抱怨廷尉。这是邵哲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决定的写法,因为他考虑到皇帝可能会命令廷尉衙门复鞫此案,那样,得罪了延尉,就是极其不智的一件事了。
也因为如此,只好劝之以情,他这样替缇萦写道:“妾父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
这说法深得“哀而不怨”的温柔敦厚之旨。皇帝也知道申屠嘉持法苛刻,其中或不免有冤屈的情事。但是,下诏复鞫,即令能平反了淳于意的冤狱,其他“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的人又如何呢?
这一转念间,皇帝觉得遇到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来劝善天下,感化黎民。予人以自新之道,此人必须确能自新,才见得宽大的功用;否则,不过启人幸逃法网之心,反更助长了作奸犯科的风气。而淳于意,正是这样一个可以用来作为劝善的活证——他相信淳于意即令犯了过错,罪有应得,宽赦以后,必能改过自新,而且以他行医走遍四方,所到之处,便成身教,王道大行,风俗益美,岂不甚善?
主意是拿定了,却还要问一问案情,所以皇帝把木简交了给张释之,向跪在地下的缇萦问道:“你可是觉得延尉定了你父亲‘附下罔上’的罪,是一种冤屈?”
这一问在邵哲意料中,早已由朱文转教了她,这样对答:“廷尉为国家持法的大吏,臣妾不敢诬妄。”
“却又来!你如何高喊‘冤枉’?”
“陛下明见!若非如此,不得到乘舆之前。”
“这话不对!天下臣民,伏阙上书,我是无不亲览的。”
“是!”缇萦答道:“无奈官禁重重,臣妾上书,到达御前,必稽时日,只恐臣父业已被刑,故不得不行此冒死侥幸之计。”
皇帝笑了:“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
“上启陛下!”张释之忽然插嘴,“可否容臣问这民女一句话?”
“可以。”
于是张释之向下问道:“缇萦!你可知道刚才有人犯跸?那是谁?”
这一问在要害上,缇萦触动愁怀,双泪交流!她在想,父亲的大事,看样子是颇有希望了,但朱文此时不知是何样子?说不定已经当场格毙!刑者固不可复续,死者更不可复生。一宵之隔,便成永诀。从今何处再去觅他的声容笑貌?自己又如何排遣那些朝思暮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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