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从山那边来(第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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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女人负责让谈话继续下去。男人在这种情境中感到恐惧,十几岁的孩子感到受了冒犯。被探访的人坐在轮椅上,或者拄着拐杖歪歪斜斜地,或者孤立无援、僵硬局促地走在队列前面,为自己高涨的人气自豪,但在这种紧张和压力下,他们或是眼神空洞,或是绝望地唠叨个不停。被各式各样的外来者簇拥着,这些住客的确看起来不像正常人。女性下巴上的胡子可能被连根刮掉,烂眼睛可能会用布条或墨镜遮起来,不恰当的话语可能会用药物控制,但是呆滞的表情和眼神,痛苦的僵硬还在—仿佛人们满足于就这样成为自己的记忆,最后的相片。
格兰特现在更理解法卡先生的感觉了。这里的人—甚至那些不参加活动,只是坐着望着门或窗外的人—头脑里都过着忙碌的生活(更不要说他们的身体了,肠道里不祥的蠕动,浑身上下遍布的剧痛和刺痛),一种大多数情况下无法向探访者描述或暗示的生活。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推动轮椅或想办法移动,希望能碰到可以展示或谈论的东西。
暖房是可以炫耀的,还有大电视屏幕。爸爸们认为那很不一般。妈妈们说蕨类植物漂亮极了。很快,大家都围着小桌子坐下来吃冰淇淋—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们会拒绝,他们已经恶心透了。女人们擦掉老人颤抖的下巴上流淌的食物,男人们把目光移向别处。
这种仪式一定会带来某种满足,有一天,也许甚至是十几岁的孩子也会为自己来过而感到高兴。格兰特对家庭不在行。
似乎没有子女或孙子孙女来看望奥布里,而他们也玩不了纸牌了—桌子被冰淇淋聚会占领了—他和菲奥娜就远离这些星期六的大游行。暖房人太多了,他们没法说悄悄话。
当然,那种谈话可以在菲奥娜关闭的门后进行。格兰特不能敲门,尽管他在那里站了好一阵子,盯着门牌上的迪斯尼鸟,心里翻腾着紧张、恶毒的厌恶。
或许他们会在奥布里的房间里。但是他不知道他的房间在哪儿。他越是探索,就发现越多的走廊、休息空间和坡道,他还是会在漫游中迷路。他会拿某张图画或椅子做地标,可到了下一周,他选择的地标似乎都换了地方。他不想对克里斯蒂说,免得她认为自己也精神错乱了。他想,这种持续的变化可能是为了住客着想—让他们的日常锻炼更有意思。
他也没有说,有时他望见远处的一个女人,他认为是菲奥娜,但转念一想又不可能,因为那女人穿的衣服不像。菲奥娜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明亮的花上衣和电光蓝便裤?有一个星期六,他朝窗外张望,看见了菲奥娜—一定是她—推着奥布里,沿着冰雪消融的石板路散步,她戴着傻乎乎的羊毛帽子,穿着印有蓝色紫色卷儿的夹克,就是他在超市里看见当地妇女穿的那种。
事实上一定是他们不想费心整理尺码差不多的女人们的衣柜。他们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女人们反正也认不出自己的衣服。
他们也给她剪了发,剪掉了她天使般的光环。有一个星期三,一切趋于正常,纸牌游戏重新开始,女人们在手工艺室做绸花,或时装娃娃,没有人在周围晃来晃去,纠缠或欣赏她们。奥布里和菲奥娜又出双入对的了,这样,格兰特就可以和妻子短暂地说一会儿话,友好而令人抓狂。他对她说:“他们为什么剪掉你的头发?”
菲奥娜把手放在头上检查了一下。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在呀。”她说。
他想他应该查一查二楼是怎么回事,那里看管着的人们,用克里斯蒂的话说,彻底失去了心智。那些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的人,对着路过的人抛出怪问题(“我把我的毛衣忘在教堂了吗?”)的人显然只是失去了部分心智。
还不够格。
有楼梯,但是楼梯尽头的门上锁了,只有工作人员有钥匙。除非有人从桌子后面按电钮,否则没人能进入电梯。
失去心智后他们做什么?
“有些人只是坐着,”克里斯蒂说,“有些人坐着哭。有些人想把房子喊塌。你不会真的想知道吧。”
有时他们会恢复过来。
“你从他们的房间进进出出一年,他们都不认识你。然后突然有一天,噢,嘿,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他们又一下子完全恢复了正常。”
但是好景不长。
“你以为,哇,恢复正常啦。然后他们又犯病了。”她打了个响指,“就像这样。”
在他过去工作的镇上有家书店,他和菲奥娜一年去一两次。他独自回到那里。他不想买什么,但他还是写了书单,选了几本书,然后买了另一本他偶然注意到的书。是关于冰岛的,一本介绍十九世纪一位去冰岛旅游的女士画的水彩画的书。
菲奥娜从来没有学会她母亲的语言,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用这种语言流传下来的故事的尊敬—格兰特在职业生涯中教过或写文章研究过,并且现在还在写文章研究的故事。她把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叫作“老纳吉奥”或“老斯诺里”。但是在最近几年,她对这个国家本身发生了兴趣,她看了一些旅游指南。她读威廉·莫里斯的游记,还有奥登的游记。她并不是真的打算去那里旅行。她说天气太恶劣。而且她说—应该有一个地方,你思考过,也很了解,也许还心驰神往—但是从未亲眼见过。
当格兰特最初开始教盎格鲁—撒克逊和北欧文学时,他班上都是常规的学生。但是几年后他注意到了一种变化。已婚妇女开始回到学校。她们不是想要提高自己,以期找到更好的工作,而仅仅是想让自己有比日常家务和嗜好更有趣的东西来思考,丰富自己的生活。也许随之而来的事情是很自然的,教授她们这些课程的男人们成了她们丰富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这些男人对这些女人来说,比她们为之煮饭和一起睡觉的男人更神秘,更令人渴望。
所选择的科目通常是心理学、文化史或英国文学。有时也有人选考古学或语言学,但是当难度增加时就放弃了。那些报名学习格兰特课程的人,也许像菲奥娜一样具有斯堪的纳维亚背景,或是从瓦格纳或历史小说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挪威神话的知识,还有少数人以为他教的是凯尔特语,对这些人来说,所有凯尔特人的东西都带有神秘的诱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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