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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鞭拿出来了吗?”父亲说着,从椅子上半抬起身。
那一刻太妙了,仿佛艾尔弗莱达把我们变成了新人类。通常我母亲会说她不喜欢看女人抽烟。她没有说那不雅观,或不像淑女—只是不喜欢。当她用肯定的语气说不喜欢什么的时候,好像她不是在坦白某种烦恼,而是出于个人智慧,无懈可击甚至带有神圣的意味。当她以这种语气,同时伴随着弦外之音说话时,我特别讨厌她。
至于父亲,他就在这个房间里打过我,不是用马鞭而是他的皮带,因为我违反了妈妈的规定,伤害了她的感情,还有顶嘴。现在,看起来这样的打骂似乎只能发生在另一个宇宙里了。
我父母被艾尔弗莱达逼得很无奈—还有我—但是他们的反应如此勇敢而大度,好像我们三个—父亲母亲和我自己—在轻松、淡定的程度上都被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那一刻,我看见他们—尤其是母亲—能够表现出罕见的轻松自如。
一切都是艾尔弗莱达的功劳。
艾尔弗莱达总是被看作职业女性。这让她看起来比我父母年轻,虽然我们知道她和他们年龄接近。也有人说她是城里人。这样说的时候,城市意味着她过去居住和工作的地方。但它也有别的意思—不仅指风格各异的建筑和人行道,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拥挤的人群。它意味着某种更抽象的东西,可以被一再地重复,如同蜂巢,拥挤但有序,并非一无用处或蛊惑人心,但是令人困扰,有时甚至是危机四伏。人们不得已的时候才去这样的地方,出来的时候会感到庆幸。不过,有些人被它吸引—艾尔弗莱达在很早以前应该就是这样,我现在也是,吸着烟,试图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尽管它好像在我手指间变得像棒球拍那么大。
我们家缺乏经常的社交生活—人们不来家里吃饭,更不要说开派对了。也许是阶层问题。餐桌这一幕过后五年,我的公婆邀请和他们没有亲戚关系的人来吃饭,他们无意中谈论下午的派对,那是鸡尾酒会。那是一种我在杂志故事里读到的生活。对我来说,我的婆家似乎生活在一个小说中的特权世界里。
我们家一年有两三次在饭厅餐桌上招待祖母、姑妈—父亲的姐姐们—还有她们的丈夫。轮到我们做东时,一般要排在圣诞节或感恩节,也许还有外地亲戚来访的时候。来访者总是像姑妈和她们的丈夫之类的人,一点儿都不像艾尔弗莱达。
我和母亲会提前几天为这样的聚会做准备。我们烫好新的桌布,和床上的被子一样厚,刷洗好的餐具(它们一直在橱柜里接灰),擦饭厅的椅子腿儿,做果冻沙拉、馅饼和蛋糕,还要有主菜火鸡或烤火腿,以及一碗一碗的蔬菜。要非常丰盛,多得吃不完,饭桌上的谈话大多和食物有关,夸奖它们有多美味,让他们一定要多吃点,他们说吃不下了,太饱了。然后姑父们发慈悲多吃些,姑妈们说只能再吃一点点,说不能再吃了,都快要撑爆炸了。
然后还要上甜品。
通常几乎没有什么交谈。事实上,大家都有一种感觉,交谈如果超过理解的限度可能就是一种破坏,一种炫耀。母亲对这种限度的理解是不可靠的,有时她等不及别人说完,也不尊重对方就跟着说起来。当有人说:“昨天在街上看见哈雷了。”她一定会说:“你认为像哈雷那样的人真的会打光棍吗,还是他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仿佛当你提到碰见了某人,你必须得再多八卦一点,说一些有趣的事情。
然后可能是沉默,不是吃饭的人有意不礼貌,而是他们感到不知所措。直到父亲尴尬地、间接地责备说:“好像他一个人过得也挺好的。”
如果亲戚们不在场的话,他很可能会说“他自己”。
人们在新桌布泛起的光芒和透过新擦的窗子照进来的明媚阳光中不断地切呀、舀呀、吃呀。这样的聚餐总是在中午进行。
桌上的人都很健谈。在厨房洗刷和擦干餐具时,姑妈们会说谁长了肿瘤,谁嗓子化脓了,谁烫伤了等等。她们会讲自己的消化、肝脏、神经系统功能如何如何。提到隐秘的身体问题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合适,或者值得怀疑的,就像提到杂志上读到的东西,或一条新闻—关注并非近在手边的东西是不合适的。与此同时,在沙发上休息时,或到地里看看庄稼时,姑父们会传递消息说某人欠了银行大笔的钱,或者买的贵重机器还欠着钱,或者买了一头公牛干活却令人失望。
很可能是他们拘于饭桌的礼节,还有面包、黄油盘和甜品勺子等等的存在,在其他时候,他们习惯把一片馅饼直接放在用面包擦过的餐盘上。(不过,不把东西按恰当的方式摆放是一种冒犯。在他们自己家里,遇到类似的场合时,他们也要这样招待客人。)或许,吃是一回事,而说是另一回事。
艾尔弗莱达来的时候,情况完全不需要这样。会铺上好的桌布,但是不用好的餐具。母亲会费很多心思准备食物,还会担心结果令人不满—她很可能不做填料火鸡和土豆泥那一套,而是做些鸡肉沙拉,还有米饭和切小块的甜辣椒。甜品会用明胶、蛋白和打稠的奶油,要等好长时间才好,常常令我们担心,因为我们没有冰箱,要放在地窖的地上冷却。但是饭桌上绝对不会拘束和乏味。艾尔弗莱达不但吃完会接受第二份,还会自己要求。她这样做几乎是心不在焉地,也同样心不在焉地说些赞扬的话,好像食物、品尝食物是第二位的。她时刻准备和人交谈,也让其他人说话,任何你想说的事情—几乎是任何事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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