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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飞船着陆(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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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本就不是照顾,因为雷亚一点也不需要她。尤妮在大家眼中一直很怪异:个子比同龄人高,肩膀又窄又尖,头顶凸起一片淡得发白的毛糙金发,脸上表情过分自信,下巴又长又宽(让脸的下方看上去很肥),嗓音不清,而且似乎带着怒气。她小的时候,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那时她深信,只要是她的,就是好的。这一信念震慑到了许多人。然而现在,她身高将近一米八,穿着大花上衣和宽松长裤,邋邋遢遢,大大咧咧。她的脚很大,鞋子像男人鞋。她声音吓人,走路笨拙。她直接从一个孩子长大成了一个怪人。她带着一种炫耀的口气,声音沙哑地和雷亚搭话,问她是不是不想上学了,或者是不是自行车坏了老爸没钱拿去修。雷亚烫发后,尤妮就问她的头发怎么了。她觉得自己可以问这些问题,因为她和雷亚住在小镇的同一边,小时候在一起玩过,殊不知那段一起玩耍的岁月在雷亚看来已经非常遥远,而且可有可无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尤妮讲的那些收音机里听来的谋杀案、灾难和别的奇闻怪事,雷亚总会觉得既无聊又气愤。气愤是因为她总是无法让尤妮告诉她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甚至她觉得,连尤妮自己也不清楚这些事情是否真实。

尤妮,这个上新闻了吗?是瞎编的吧?是人们在麦克风前表演出来的故事,还是报道出来的事实?尤妮!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为这些问题抓狂的一直是雷亚,而不是尤妮。尤妮只会骑上自行车走掉,说:“走—咯—在动物园等你哦!”

尤妮的工作非常适合她,这一点可以肯定。那个手套厂设在主街一栋楼房里,占了二、三两层楼。在暖和的日子,工厂的窗子打开,你不仅能听到缝纫机的声音,还能听到大声讲出的笑话,吵架对骂,还有厂里女工之间广为流传的粗话。她们的社会地位比饭店服务员还低,更比不上商店售货员。她们工作时间更长,挣得更少。但是她们并未因此感到卑微,甚至更加张狂。她们说说笑笑地一起拥下楼,一窝蜂跑上街,向街上的轿车吆喝,也不管车里有没有她们认识的人。她们去哪里,就把混乱带到哪里,好像她们有权这么做。

处在社会底层的人,像尤妮·摩根,会和处在顶层的人,如比利·杜德,表现出一样的无忧无虑,一样的直率大条。

高中最后一年,雷亚也找到一份工作,每周六下午在一家鞋店上班。早春的一天,比利·杜德走进鞋店,说他想买一双挂在外面的那种橡胶靴子。

他那时已经熬过了大学,正在家里学习怎样经营自己家族的钢琴厂。

比利脱掉鞋,露出裹在精致的黑袜里的一双脚。雷亚告诉他,穿橡胶靴子的话里面穿羊毛袜或是工作袜会更好,这样脚不会打滑。他问她店里是不是有这样的袜子,而且说,如果雷亚把袜子拿来,他就买一双。然后,他又问雷亚是否愿意帮他把袜子穿上。

后来他告诉她,那只是一个策略而已。他当时既不需要靴子,也不需要袜子。

他的脚修长白皙,气味芳香。一缕好闻的香皂味在空气中弥漫,是皂石的味道。他靠在椅子上,身材高大,面容苍白,神情冷静,干净整洁—他这个人都可能是香皂雕刻而成的。他有着高高的额头,修剪干净的鬓角,光滑发亮的头发和慵懒的象牙色眼皮。

“你真好。”他说,然后就邀请她当晚陪他跳支舞,沃利公馆本季度的开场舞。

从那时起,他们每周六晚上都去沃利公馆跳舞。他们不在工作日约会,因为比利要早起,去工厂向他母亲(外号叫鞑靼)学习经商,而雷亚则要帮父亲和弟弟们做些家务。她母亲在汉密尔顿住院。

女生们出去打排球时,如果看到比利开车经过学校,就会相互打趣说:“你的心动对象来了。”而事实上,雷亚也确实为他心动了—他的样子,他光亮的头发,还有他随意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那么有力。雷亚心动,也因为想到自己突然被他选中,好像得到一件从天而降的奖品,周身洋溢着喜悦。或者说她本身就是奖品,蒙尘已久,如今发出优雅的光芒。走在街上,不认识的女人都会朝她微笑,带着订婚戒指的姑娘会亲切地叫她的名字,和她说话。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会觉得自己收到了一份大礼,但她的心在夜里却将礼物打包放了起来,使她一时记不起里面是什么。

比利让她到处光芒四射,而一到家,她又变回了原样。这没什么奇怪的,在雷亚看来,家是他们挫你锐气的地方。弟弟们常常学着比利给父亲递烟的样子:“来根长红吧,塞勒斯先生。”他们在父亲面前比画着,假装手上就有盒长红牌香烟。他们的声音甜腻腻的,样子也很夸张,让人觉得比利·杜德愚蠢至极。他们叫他“傻泥”,一开始是“傻子比利”,后来是“傻比利”,再后来就成了“傻泥”。

“别再折磨你姐姐了。”雷亚的父亲说道。可他自己却开始折磨她,他一本正经地问雷亚:“你打算继续在鞋店待下去?”

雷亚说:“怎么了?”

“噢,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这份差事。”

“为什么?”

“为了资助那小子呗。他家老太太一死,他就会把生意整垮的。”

比利·杜德总是说自己如何崇拜雷亚的父亲。像他那样的男人,他说,勤勤恳恳,只图个勉强过活。从来不求其他。而且还这么体面,脾气又好,心地善良。世界亏欠他们良多。

比利·杜德和雷亚、韦恩和露西尔四个人常在午夜时分离开舞会,开着两辆车,在一条土路的尽头停下来,这条路位于休伦湖深处的灌木丛中。比利一路上都把收音机开着,把声音调得很低。即使他跟雷亚讲的事情很复杂,他也一直开着收音机。他讲的事情跟他在大学里的生活有关,包括派对、胡闹、恶作剧等,有时还会把警察招来。他们总少不了喝酒。有一次,有个人喝醉了,吐在一辆车的车窗上,他喝的酒毒性太大,毁了那辆车的一整面漆。比利说的那些人,除了韦恩,雷亚都不认识。偶尔还会蹦出几个姑娘的名字,于是雷亚就会打断他。她见过比利·杜德从学校带回家的姑娘,这几年的都见过,她们的相貌,她们或活泼或柔弱的气质,都让她着迷。这会儿,她得打断他,问问他,克莱尔就是那个戴着有面纱的小帽和紫色手套的姑娘吗?做礼拜?哪个是那个留着红色的长发、穿着驼毛大衣的姑娘?谁穿的是天鹅绒的靴子和绵羊皮的上装?

通常,比利都不记得了,而且即使他继续跟雷亚多讲点关于这些姑娘们的事,他说的也不见得是好话。

泊好车之后,有时甚至还在路上,比利就会用一只胳膊搂着雷亚的肩膀,紧紧地搂着她。给她一个承诺。他们跳舞的时候,他也会给她承诺。他一点也不害羞,他拿鼻子蹭着她的脸颊,或在她的头发上留下一连串的吻。在车里,他给她的吻要快一些,他吻她的速度和节奏,以及接吻伴随的声音都告诉她,这只是开个玩笑,或者半个玩笑。他的手指在她身上、膝盖上、胸前轻敲。他低声赞赏她,然后斥责自己,或者斥责雷亚,说面对她,他必须克制自己。

“你真坏。”他说道。他狠狠地吻着她的嘴唇,似乎他的职责就是不让他们的嘴唇分开。

“你真让我着迷。”他说,他说这话时声音不是自己的,而是电影演员那种优雅的、含情脉脉的声音。他的手在她的双腿之间滑动,触到长袜上面的皮肤,手就跳了起来,而他也笑了笑,似乎她那儿太热,或是太冷。

“不知道韦恩进行得怎样了。”他说道。

一般来说,过一会儿,他或者韦恩就会使劲摁一下喇叭,对方就得回应一下。雷亚不能理解这是一种竞赛,或者怎么也不能理解这是种什么类型的竞赛。但最后,这套游戏却更多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凝视着黑夜里韦恩的车那黑糊糊的轮廓,他会说:“要对那家伙摁喇叭吗?”

开车回卡斯泰尔斯的路上,到了卖私酒的那家,雷亚就无端有种要哭的感觉,胳膊腿也都好像灌了水泥似的。要是她一个人的话,她可能倒下就睡着了,但她没法一个人待着,因为露西尔怕黑,比利和韦恩去蒙克家的时候,雷亚得陪着她。

露西尔是个瘦弱的金发姑娘,有个挑剔的胃,月经不调,皮肤也很敏感。她对自己身体上的异常之处非常关心,把它当成个惹人烦却很珍贵的宠物。她的手提袋里总是带着婴儿润肤油,她把润肤油拍在脸上,她的脸一小会儿之前被韦恩的胡楂蹂躏过。

“我们一结婚,我就得要他刮胡子,”露西尔说,“一结婚就得刮。”

比利·杜德对雷亚说,韦恩曾告诉过他,他离不开露西尔,打算和她结婚,因为她会是个好妻子。他说,她并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肯定也不是最聪明的,正因为如此,和她结婚就会有安全感。他说,她不太会讨价还价,也不习惯做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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