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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祖母老了吗?
还是她并未发觉,祖母一直是这样。只是她沉浸于眼前时光,懵然不知年华已警。
夜里起风,虽然已立春了,孝棚里还是有些凉。薛娘子让人备了火盆,就坐在院子里。不远处的灵堂前,道长正在围着地藏王菩萨的神位唱歌。他穿着大红色宽蓝镶边的道袍,一手拿火钳夹住燃烧的纸钱,火光烈烈,挥舞着迸发出残星,在漆黑寂静的夜里甩出道道红光,伴着口中那些听不懂的音调,又唱又跳。
几个黑袍小道也跟在他身后,挥舞着纸钱,绕着地藏王菩萨的神位转圈。那道长满脸乐陶陶,无端令人想起庄周,他时而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好大的鹏鸟,飞起来能够卷起羊角旋风,时而自己撑着头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大蝴蝶,却又疑心到底是蝴蝶变成了他,还是他变成了蝴蝶。
也许敬仰神明更多的是抚慰内心,就像庄周在妻子去世的时候并不悲伤,找了个盆子敲敲打打唱歌。种种法事就是当代的鼓盆而歌,欢送逝者离去,从此归身大块,不必在红尘中烦忧羁留。
虔意一面留心看着,顺口问薛娘子,“这个做完还有别的么?”
薛娘子说还有,“这个再做一刻钟,那边扎好桥,我就得先捧着灵位去给菩萨磕头了。其余便没什么,听她们唱唱夜歌。”
祖母陪郡公夫人在房里说话,爹爹娘娘不在这里守,王惠吾她们自然是不能留的,郡公家里子侄少,因此棚里稀稀落落,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影子倒像是互相取暖一样。
虔意点点头,顿了顿,又想开口又怕惹她多心,还是熙琳觉察到了,笑道,“怎么?有什么话要问?问吧,就咱们两个。”
“陶家到底来人没来?”
“宣国公来过次日,永安伯与伯爵娘子来家里吊唁过。香烛纸钱都依着定例,与孃孃说了一刻钟话就走了。”
按理也算是半个亲家,虽然还没走到放定成婚的地步,大人们彼此说好了,心里都是有数的。且不说宣国公没来之前,伯爵家不率先来人宽慰帮衬也就算了,吊唁的香烛怎么着也该比寻常多一些。单单用谨守规矩,仰禁中鼻息来评价陶家人,未免太窝囊!
“他是什么意思啊?姊姊,以前我只觉得什么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是随口拿大的话,如今看得真了。依我说,那陶家三郎虽然多有文名,真要安下心来过日子,说不准还不如那天说话的王郎子呢!”
“当年婚事认真来算也做不得什么数,不过是大爹爹与世翁口头约定下的,赵老送灯台,一去不回来,那也是寻常。”她顿了顿,微微仰起头,“永安伯风光无两,我不会自轻自贱。至于王家表哥,他……是个好人。”
“总得先把大爹爹的事办了是正经,愿愿,旁的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细论了。”
不自轻自贱是好事,荣辱地位都是朝夕之间,惟有一身不折之骨最经得起风霜。虔意听见她这句话,便稳稳安下心来,知道她还是当年那个自矜的薛家姊姊,纵然以后坎坷些,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撷翠来请薛娘子过去捧灵位了,虔意留心火盆里煨着的芋头,赶忙道,“那姊姊先去,我去厨房里弄些吃的来,夜还长着,咱们还像小时候那样,烤些年糕吃!”
小时候初一初二,家里大人带着出门走亲访友,爹爹娘娘们在牵头说话,老祖父老祖母总是偏疼孙辈的,不愿让她们拘束着,她们就围着大炉子煨芋头吃。
展眼许多春,人间际遇变更,一刻都不曾停留迟钝,好在心境是不变的。
熙琳眼中有盈盈的光彩,“好。”
哭丧娘子们唱完一出,道士们便替上来。到底是先前被敲打过,哭得一个比一个卖力,简直是鸡猫子鬼叫,鸡飞狗跳。
石娘子是哭丧的领头,毫不客气地接过使女递来的温水,咕噜咕噜清着嗓子,从游廊绕过去,远远的瞥一眼孝棚,才敢小声咕唧,“如今真是改头换面了!小娘子一代不如一代!想我们当年做姑娘的时候,那气派,那言辞,多么熨帖周正?哪里像如今这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恨不得吃了人!”
便有人附和,在大灯笼的深浓阴影里显得扭曲至极,露出森森的白牙,“娘子勿要生气。她们就跟春天生出来的野葱一样,嫩么,掐一掐那就是一大把。”她说着伸出手,两双手养得齐齐整整的指甲,“咱们略微使一些手段,还愁掐不下来么?”
石娘子顿了顿,原本满是惫态的一张脸立时间容光焕发,将眉头一挑,“哦,你有甚么好主意?”
那人指着自己的嘴,笑道,“咱们跟着娘子吃饭,靠的是什么?便是这一张嘴。他们薛家郗家的姑娘不要名声,又不是东京城里的人家都不看重名声。非等到没人敢娶,厮配个混账郎子,咱们看着才叫痛快称意!”
正说着,前边不远处站着个男人。石娘子一心全扑在筹谋这个,故意绕开那男人走,没想到那人却转过步子,直直朝她们走来。
面容还算俊俏,说话的声音也温吞。展着一张无辜极了的脸发问,“你们是在躲我吗?”
《东阁藏春结局》沉速9(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