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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柏8(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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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春雷隐隐,似乎有草木萌发的意味,但是春天毕竟还没有来,虔意有些着急,探头看了看天气,心中只是惴惴不安,“气色呢?气色好不好?”

“发蜡,时而清醒,还能认得人,有时候不清醒便说胡话,也不知到底说的什么。”惠吾声音渐渐低下去,与风雨声混杂在一起,浇在人的心上,氤氲起绵迭的潮气,“愿愿,咱们总得帮帮她。”

“我大爹爹那时也是这样。”虔意垂下头,坐在错落天光里,模糊她眉眼,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手指慢慢拂过褙子上细密的四合如意山茶花纹,缘口出来细细的锋与手上薄汗混杂在一起,湿答答地发腻。她茫然搓了搓,恍惚才想起,自己七岁的时候没了大爹爹,前尘往事什么也想不起,大爹爹待她的好,大爹爹每一次唤她的名字,仿佛都随着岁月的洪流而漫漶不清,唯一深刻印在脑子里的,便是大爹爹最后几日,那清瘦而蜡黄的一张脸。

愿愿,这个乳名是大爹爹替她取的。大爹爹只有大伯父与爹爹两个儿子,她又是爹爹膝下头一个女儿。听说她出生那天大爹爹特别高兴,亲自在后花园里栽了一棵橘树。屈夫子的《橘颂》里夸它“纷缊宜脩,姱而不丑”,认为它是心胸磊落,枝叶素荣的树。“愿岁并谢,与长友兮”,希望她之品格也如同橘树,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成为长久的朋友。

诚心发愿,其意深虔。

后园里那株橘树,日复一日,枝叶葱茏。可惜大爹爹并没能陪伴她走很长一段人生的路。

有晶莹水渍深凉宛转,虔意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十分轻,却仿佛有万钧之力,“阿姊放心。纵然真有那一日,我们都会在她身边。”

孟老太太盛情难却,总留了他们吃过晡食再走。还没过春分,天黑得早,孟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把他们原先常用的篾丝灯换成琉璃灯,唯恐他们摔着了,一路上絮絮叨叨个不停,“千万别因为爱惜这灯,反倒自己摔了。灯要紧还是人要紧?”

郑夫人早给他们准备了些时兴玩意儿与糕点,让素荣仔细提好,才见缝插针补两句话,“你舅舅今日不在家,改日我们过府里再见也不迟。还给二哥儿包了些胗子,糕果都今天才买的,带回去给妹妹们吃。大哥儿,千万替你舅舅与我问你们孃孃的好才是!”

郗敦连声说知道,“孃孃是通达的人。我一定将舅舅舅母的心意带到。”

虔意原本和惠吾依依不舍,惠吾反倒笑话她,小声提醒,“明日就是十五,虽说今年要陪几个堂姊妹,没法与你一道,宣德楼看灯山,咱们总还能见上一面的呀。”

虔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刚想说话,就听见舅母在嘱咐大哥哥,反倒一扫之前的低落,甚至十分嚣张地接一句嘴,眨眨眼显得真诚极了,“舅母,我也能说会道。”

郑夫人与老太太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笑了。

青灰色的天幕之下,一群晚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天际。马车上挂着刚刚提在手里的琉璃灯,这是外祖母家特意为了上元节新做的,各色琉璃汇在一起,倒像是一片洇开了的水墨画。虔意喜欢马车颠簸时琉璃灯摇曳的辉芒,细碎的光影掠在湿濛濛又混着森森凉意与花香的空气里,勾起满心满肺的憧憬。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

郗敦率先下车,站在一旁指挥小厮将挂着的琉璃灯取下来,虔意才提裙子踩上车凳。郗敦见她缃色的罗裙因为走了一天,边缘泥泞斑驳得不成样子,纵然孃孃体谅,怕在孃孃面前失礼。他挥挥手,让小厮将灯收好,压低声音给虔意比了个手势,“想必萱寿堂里已经吃过饭了。你快回屋里换一身裙子,我在后花园北口等你,咱们再去孃孃跟前请安。”

虔意闻言,果真垂下头看自己的裙角,心中一阵发凉,暗道糟糕,紧接着涌起深深地的忏悔,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故作正经的大哥哥,油然而生出无限崇拜与敬意。

郗敦被她这种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心里得意极了,疯狂按捺下恨不得翘上天的嘴唇,发觉根本按捺不住,就牵袖子别过头去咳了一声,板起脸,“还不快去!”

却看见从暗处走来一位恭候多时的老妇人,孙妈妈冷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稍稍压了下腰,“大哥儿,三娘子,太夫人与主伯、大娘子,在萱寿堂等候你们多时了。”

他两个简直像被提溜着的小兔崽子,跟在孙妈妈身后,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孙妈妈到底是从小将虔意带到大的看管妈妈,纵然生她的气,绷着一张脸,看见自家姑娘害怕老实成这样,终究心软,在萱寿堂前稍住步子,好言劝她,“哥儿姐儿去见过公爷,怎么不来家里?那庾转运家的人在呢,多失礼?纵然是去外祖母家,也要派个人回家说一声,何况家里有客人,你们倒在外头?”

虔意小声反抗,“是祖母让我们去的。那是我翁翁家里。”

“翁翁阿么算数,孃孃就不算数?小娘子,你也忒偏心了些。”孙妈妈有些不满,将手里原先提着的灯笼交给立在门前的小厮,“小娘子说话和软些,多看看那位妹妹是怎样的做派。虽说多年未见,骨血里连这亲,总不至于生疏至此。”

虔意仰起头,囫囵应了个是,提裙跟郗敦进屋去了。

她原先以为祖母至多训诫一顿,她认个错就是。她甚至隐约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向往,如果祖母会沉下脸训她,她能借着先辩驳后认错的机会与祖母多说一些话,是不是也能把这些年因为长久别离的生疏,稍稍缓解?

萱寿堂里摆着一桌饭菜,夜里满天风露,饭菜因为久置而凉出油冻,倒像是频繁被摩挲的珠串裹着包浆。李太夫人端坐于中,旁边依次坐着郗拙与孟夫人,再次便是几个姊妹。房中安静得很,规矩谨严,几乎没有人出声。这种寂静有一种迫人的窒息感,虔意甫一进来便已经察觉。

郗敦自然也察觉到了,心中微沉,抢在她前面率先说,“孙儿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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