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阶梯猴王哈努曼5(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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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菲菲讲姐姐和我的故事时候,这猴子一直用种奇怪的眼神瞄着我。他的眼睛晶晶亮,仿佛两个发光的灯泡,那光线又白又亮,把比尔哈特寡妇的黑地板都给晃亮了,我真怕她会发现这只猴子。后来猴子菲菲说,它们不是故意撞倒那东西的。它们下船的时候看到那天线只是一个白铁皮蒙起来的锅,里面除了一个马达让它转之外,什么也没有。那玩意儿连个喇叭都算不上。它根本就不可能给外星球发信。我突然觉得口渴得要命,憋闷得透不过气来。我从睡觉的地板下钻了出去,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星光如水一样从空中洒落下来,又温柔又暖和。一些深蓝色的雾气从镇上升起,让镇子漂浮了起来。蔓和有庆还在呼呼地睡着。尖锐的草叶拂过我的手心,割破了它。这一切感觉都是如此真实,而不是梦幻。你是说没有信,从头到尾都没有吗?我很镇定地解释给猴子听。这是放屁!我的妈妈和姐姐就是收到信后走的,她们都到了星星上啦。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收到了信,他们都走了。他们都离开了。如果没有信,那她们到哪去了,她们到哪去了?猴子,你说啊。它用那悲哀的灯泡一样的目光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你说,你说啊。我咬牙切齿地喊,其实我心里头痛得要命,我瞪着它,恨不得把这死猴子一枪干掉,或者砍成十七八段,然后扔到河里去喂鱼,我还想把它分解成零件卖掉,就像那些商贩收购孩子一样,只是不知道猴子的器官值不值钱。
比尔哈特寡妇又开始敲起了地板。猴子放低了声音,对我说:“我不能等啦。我的兄弟们还在那儿受罪哪。它们支持不了多久。要是在以前,我一个人就可以把它们救出来,但现在……只有哈努曼能救它们了。”它茫然地向前望。我在月光下看这只猴子,发现它的毛发都白了,它的皮肤很松弛,它其实很老。它已经是一只老猴子了。
“滚你的哈努曼,我想睡觉了。”我说。
睡觉的时候,我突然哭了。我想起了我的家人。现在他们都在另一颗星星上享福,而把我给忘了。哭了一会儿后,我把它推醒。问它:“你说,你的猴王,神通那么大,它能带我走吗,它能带我离开这儿吗?”
“你是个年轻漂亮姑娘,”它说,它的目光在脏兮兮的木板下面像星星一样浮动起来,“你不用等别人,你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力量离开这儿。”
可女人是不能上飞船的,她们不能独自飞走。除非她们找到丈夫,把她们带上飞船。这是我们的传统。
“你试过许愿吗?”它神秘兮兮地咳咳干笑,塞到我手里一个东西。那东西粗糙得很,摸起来像干了的枸橘皮。“这是只真正的愿望猴爪—一”它吹嘘起来,“它见过的世面极多。它曾经无数次地帮我逃脱了牢笼。对它许个愿吧,它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我的表情一定很怪异,我也许应该大笑,在地上打滚,但我还是把那块干瘪的小东西握在了手中。“我想离开这儿。”我庄严地说。那些乳白色的星云从天幕上垂落下来,里面蕴藏着上亿颗星星,像宝石的粉尘一样闪烁。“我要到星星上去。”
“你会成功的,”菲菲说,它的笑容里有一丝鬼鬼的东西,“你会踏上飞船,到你想去的地方去的,你将和我们在一起,在星星上。”我看着手里的猴爪不知所措。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上飞船。如果我不能给我爸爸寄信的话,他怎么才能知道我在这儿呢。也不人会来娶我,我已经堕落成一个野丫头了,我永远也赶不上我的姐姐那么漂亮,谁会爱上我呢?
“不,不要担心,”它说,伸出干枯的爪子抚摸我的脸,满是皱纹的三角形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蝴蝶一样的东西荡来荡去,“你是个漂亮的姑娘,像你姐姐一样漂亮。你会找到个如意郎君的。”它还说,“即便是哈努曼也会爱上你的——我就像兄弟一样了解它,我知道它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敢保证,它不但会爱上你,还会爱上你的这颗心。”它说得诚心诚意的,仿佛它真的见过猴王或者见过我姐姐一样。它一定是疯了。不过我懒得揭穿这一点。“那蔓呢?”我问它。它叹了口气,夸张地皱了皱鼻子,“没办法。我们一时找不到那么多的好人,只好让我娶她了。”
我咬住胳膊,终于嗤嗤地笑出了声。我的肚子又开始痛了,但是我觉得心里头好受一点了。
“哎呀,好吧,猴子,”我说,“真为难你了。可是你知道吗,他们是歧视女人,但他们更歧视猴子。我要是嫁给了你们的猴王,就只能跟着你们被一起绞死。”
“其实我们不是猴子,”它好脾气地说,“你不相信吗?人类在其他星球上住了许多代以后就会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我们更适应太空的环境。”
“你是说在你们那儿人是向猴子进化的吗?”我终于在地上滚了起来,把蔓和有庆都给吵醒了。我们一起大笑。我们从来就没相信过猴子的话。瞧它们那鬼祟模样,就知道它们不会说真话。寡妇又在头顶上顿拐杖了。老猴子菲菲说:“不管你们觉得多好笑,至少我们可以离开这儿——知道他们把我的船停在哪儿吗?”
我们跑了一整天,去找那条船。狭窄曲折的街巷上空密密麻麻地横着绳子和竿子,湿漉漉的衣服上的水流瀑布一样往下流淌。我们跑了过去。阳台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歪着,雨水管像一根根扭曲的长矛镶嵌在发霉的墙里。我们跑了过去。许许多多的人自己搭了小木棚,鸟窝一样高高低低地吊在空中,他们就在空中拍打墩布和地毯,弄得尘土满天。我们跑了过去。到处张贴着悬赏捉拿菲菲的布告。布告上是一张大大的猴子脸,不过根本就不像菲菲。其实只要认真看,它们和猴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中午的时候,我们跑到了港口后面的小山上,发现飞船就被系在行政办公室的后面。他们还在为船上的货物怎么分配而争吵呢。没有人看守。也许他们都认为逃跑的猴子已经死在哪个角落了,再说他们也不相信它一个人能把它开走。书上告诉他们猴子是低等生物。那只船枝枝桠桠的,确实难看得很,只有猴子才能造出这样的船。我们还看到了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们。它们的情况很不好,撒尔冈给它们喂过一次水,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它们。也许可以用来交换赎金。
我们回去得很早。天还没有黑呢,不过黄昏的时候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人。比尔哈特寡妇的房门紧闭着。我们一下子就钻入了洞口。没有人看到我们。猴子躺在地板下面伸曲它的胳膊,它动了动腿。“我可以走路了,”它嘀咕着说,“这两棍子还砸不死老菲菲——既然船还在,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今晚就走。”蔓问:“我们四个人吗?”猴子嘿嘿地笑着:“那当然啦,我们是一伙的呀。”
我们蹲在黑暗的地板下等天黑。我们带回来了一些食品。偷来的钱不能公开去买东西,但是黑市很红火,我们搞到了红肉,还有披萨和水果。路上用得着。我们躺在地板下等待太阳下山。也许应该睡一会儿,但是我们很激动。蔓甚至偷了一瓶酒,到酒吧偷酒是危险的,郝富老爷找起空瓶子来比狗还灵,但是反正我们就要走了,我们要上船了,要到另一颗星星上去了。我们从来没有如此焦虑地等待太阳下山过,每一秒都像一辈子那么长。有庆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看到我们激动也很高兴,翘着圆溜溜的屁股在地板缝下面爬来爬去,简直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我们给他灌了一些酒。他睡着了。天完全黑了,除了几声间或的狗吠,橘子镇终于安静了下来。石板路在月光下白白的,像乳酪一样干净。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我们刚走了两个街区,有庆就开始闹脾气了。他像小狼仔一样扭着身体,嗷嗷哭着,不肯往前走了。“怎么回事?我们的动作得快点。”猴子催促说。我低下头检查了一下男孩,他的身体好好的,胳膊腿也不缺,只是黑糊糊的脖子上空空的,少了个什么东西。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月光水一样地荡漾,一些白色的雾气在青石板上精灵一样舞动。有庆坚持要回去找他的东西,不然就不走。蔓有点担心。可我是老大。我让蔓带猴子先到飞船那儿去,我要跟有庆一起回去——那是他的亲人留给他的惟一宝贝了。
虫子在花园里唧唧地叫着,几只老鼠在地板底下窜来窜去。我们拨开草叶,钻入干燥温暖的地下,伸出胳膊在灰尘中四处摸索。我终于在一只耗子嘴里抢下了那枚木雕的小东西。有庆不哭了。我把它系在他的脖子上。
一团火猛地从入口处掉进了洞穴里。我们跳了起来,结果把头撞在了地板梁上。狗在洞口那儿乱钻,呼噜呼噜地嗅来嗅去。“够了,小姑娘们。都给我出来吧。”郝富老爷用大嗓门在外面吼道。撒尔冈不知道为什么咯咯而笑。
“我早知道这里有鬼,”那个半瞎的老太婆站在台阶上喊,“每天都有耗子在这里打架。你们要把答应的奖金给我。”“滚开,老太婆。”他们说。然后低下头想要来抓我们。洞口太小了,他们钻不进来。于是他们解开了狗套。狗匍匐着往里头爬,它们被养得太胖了,所以总是被垂下来的木头权子挂住。我们拼命地往里缩,但是出口只有一个,他们已经去拿铁锹试图把它挖开。我们完蛋了。
“来吧,姑娘,快出来。”我闻到了另一只狗的骚味,它在我的耳朵旁边喷着气,我踢在它的鼻子上,它呜咽着吼了起来。我使劲蹬腿,踢那些紧挨在我们身后的板壁,那些积存了几百年的尘土像雪崩一样落下来,堵住了我的呼吸。木头房子在吱嘎乱响,仿佛随时都要倒塌下来。我把后面破烂的板壁踢出了一个窟窿。窟窿后面露出了一张金黄色的猴子脸。菲菲正从窟窿外面伸进一只手来。“快走,快拉住我的手。”它在那儿喊道。我掉过头去寻找有庆。他正在号啕大哭,肮脏的脸上被木片划出几道血痕。一只狗叼住了他的衣服背带,正在把他从我身边拖开。洞穴里头满是浓烟,他被拖进了充满光亮的花园中,在那些森林一样的寡妇间消失了。我听到外面传来踢打声和一下沉重的撞击声。
“绕到后面去,”他们中间有人喊道,“她们想从后面逃出去。”他们拼命想把火把从缝隙中扔进来,结果把那些破木板和比尔哈特寡妇的屋子都点着了。这可让他们乱成一团。比尔哈特大娘要多难过啊。他们更不敢进来了。他们开始往屋子后面绕过去。
“快走啊,”猴子说,“他们要来了,要来了。”蔓在它的后面叫我。我犹豫了一下,掉头向朝着花园的出口爬去。我的头发被烧着了,发出咝咝的声响。他们好像都离开了花园,大概是顺着屋子转到巷子后面的什么地方去了。有庆的尸体横躺在地上,显得出奇的小。他的脑子被打了出来,颈动脉的血喷射得一地都是。他脖子上的绳子又断了。我弯下腰把护身符拾起来,塞在他的口袋里。有一些冰凉的水珠掉到他的胳膊上。他还那么小呢,看上去像猫一样轻。空气中有一股不锈钢的味道,冰冷,寒气森森。有人粗暴地抓住了我的肩膀。那是我们大家的信使郝富老爷。“嗨,姑娘,姑娘。”他像那些狼狗一样狞笑着说,抓住我的肩膀不放,另一只手来摸我的胸部。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儿,这些人总是很高雅,即便是在晚上也是衣着光鲜。“看我逮住你了——猴子在哪儿?”他说。他肯定是喝醉了,所以看上去摇摇晃晃的。我摸到了他插在皮带上的大折刀。我想起来和妈妈在一起的最后情形,还有我的姐姐,还有有庆奔跑的样子,这些情形充满了我的神经、我的大脑和我的肌肉。我的眼睛里一定充满了仇恨和恐惧。他的脸色变得铁青。第一刀插空了,第二刀扎在了他的肚子上。他高声叫了起来,声音洪亮,音度坚强。他要是这样叫下去的话,远近的驴都会响应起来的。我没来得及动第三刀。那把刀很大,我用起来很不顺手。有人敲了我的脑袋。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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