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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块糖(第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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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可能?一时间,我们呆若木鸡,赶快用眼睛搜寻竹干事,他领着一个圆圆脸的小兵,正好迈进门。

这是和班长烈士一起参加战斗的战士,让他给你们讲讲经过吧。竹干事看着地面说。

圆圆脸听到了河莲最后的话,怒火冲天地说,谁说我们班长是逃兵,谁就是敌人的奸细……

我们当然知道河莲不是奸细了,但圆圆脸的心情也可理解。听他讲完,我们才知道子弹为什么从背后击中年轻的班长。

在边界上活动的叛匪,极端剽悍骁勇。他们奉行一种打得赢就抢、打不赢就跑的策略,经常从国境的那一端武装回窜,见了老百姓的牛羊就抢,然后一声呼哨,流窜回那边,围着篝火烤着抢来的羊腿,吃个一醉方休。待到羊腿吃光,舔舔嘴唇,他们又开始策划下一轮的抢劫了。

老百姓遇难,首先想到的是找边防军。这一天,有人报告,叛匪又来了,抢了牛羊,正在向格乐山口逃窜。边防军兵分几路,向格乐方向飞驰,力争在国境线的这一面,把敌人堵截住,把老百姓的牛羊救下。

我和班长一路,我们跑得最快,班长做梦都想立功,圆圆脸说。

前面是一座高山,有一个山口。我们骑着马,旋风一般向前冲去。马上就要到山顶了,按照常规,应该下马,匍匐前进,侦察好前面的情况,再继续追击。可是班长求胜心切,怕敌人赶在我们前面撤回国境那边,就大叫了一声,同志们,跟我冲啊!第一个飞上了山顶。叛匪多么老奸巨猾,他们算定了边防军一定会拼命堵截,就事先在路上埋伏好了,把枪口的准星和山顶对成了一条线,只待我们的人马一出现,就开枪阻击。在平常的电影和小说里,都是我们打鬼子的埋伏,其实,敌人也会这一套,也能给我们布个口袋阵。班长骑着马,冲上顶峰的那一瞬,我正好在班长旁边,稍靠后一点。班长英武极了,背后是雪原,像是天兵天将。没想到,就在这一秒钟,敌人的枪声响了……他们都是惯匪,加上又有准备,枪法很好,第一枪就击中了班长的马眼。那马眼珠迸裂,一声嘶鸣,痛得腾空跳了起来,疯狂地掉转了身子……正在这时,敌人的第二枪赶到了,他瞄的是班长的胸膛,由于战马飞腾而起,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圈,这发子弹就从班长的背后射入,把肚子炸开了。

我们慌了,眼见得班长的肠子像绳子一样地掉出来。我们喊,班长班长……班长说,喊什么,没见过人肠子,还没见过猪肠子吗!他一边把掉出来的肠子往伤口里送,一边说,别管我!快打敌人!我们立刻开始了还击,把子弹像泼凉水一般地洒过去。叛匪看势头不好,就甩下被打死的同伙和抢来的牛羊,缩回到国境那边。

我们围着班长,他的肠子送回去一部分,还剩一些塞不进去。人的肚子也像箱子似的,有的时候,你要是把东西都翻出来,再放就盛不下了。不知是谁想起,战地救护手册上写过,碰到肠子流出来,要用一个干净的碗扣在上面。我就把饭碗拿出来,那个碗就是我的……圆圆脸指指炭盆旁的大号军用饭碗。

……一个战友撕开了急救包,把班长的肚子包扎起来。班长说,战斗很漂亮啊,除了我,你们都可以立功。我们说,班长,头功是你的。班长说,我口渴……到处都是雪,因为追击紧张,我们都没带水壶,这时就用嘴巴含了雪,化成水,喂给班长……班长的血流个不止,地下成了一片红雪。班长刚开始还能咽下我们的水,但过了一会儿,牙关就越来越紧,雪水也喂不进了。我们吓得不行,有几个人就掉眼泪。班长说,别哭,战士可以流血,不能流泪……我好想家里的人啊……话没完,人就不行了……

圆圆脸说到这儿,泪流满面。

河莲说,合着你们班长连一个敌人也没打死,整个是壮志未酬。没点军事头脑,死得没价值,冤枉啊。

圆圆脸说,不许你这么说我们班长。他只比我大一岁,也没上过军事院校,看过唯一讲兵法的书,就是《水浒传》。他用命告诉我们,让我们都记住了,打仗会流血。

河莲说,干什么都会流血。

圆圆脸愤愤地说,你们躲在后方,流什么血!

一句话把大家噎得哑口无言。竹干事有气无力地说,分工不同。你去让后勤部把新衣服送来,记着要比你们班长平日穿的大一号,帽子要大两号,鞋要大三号。

圆圆脸走了。大家说,下一步干什么?

我说,把班长全身的旧衣服都换下来。

竹干事说,对。可以用电锯,但记着别把衣服的兜锯破,一会儿还得清点遗物。

河莲很乐意干这活儿,电锯忙碌不停,好像在锯一棵古树。棉衣锯开了,棉裤锯开了,绒衣锯开了,绒裤锯开了……卸下的衣服堆在墙角,支离破碎。

班长现在像个婴儿一样无牵无挂地躺着,我们开始为他洗澡。我们用新的毛巾,泡在温水里,轻轻绞干,很仔细地给他洗脸擦身。

把班长像件瓷器一般洗干净,新衣服也送来了。穿衣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今天以来最大的困难。新衣服不像旧衣服,可以一毁了事,必得整整齐齐、妥妥帖帖套在死人身上。人又不是木板,你说怎么穿?

裤子还好说,我们搬起他的腿,托着他的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穿上了。那一堆肠子不好处理,塞不进去又不能耷拉着。大家就把地上的瓷碗又捡了起来,盖在肠子上,用绷带绑好。除了小伙子的肚子看起来有些大腹便便,基本上说得过去。

关键在上衣。好不容易穿上一只袖子,那一只无论如何都穿不上。班长的胳膊硬如铁棒,完全不会打弯。

给死人穿衣服,是不能一只袖子单穿的,必须扶他坐起来,把他的两只胳膊一齐向后伸展,就像我们平日上双杠做预备动作似的,同时往后悠,两人齐努力,衣服才能穿上。竹干事萎靡不振,声音小得像马蜂嗡嗡,幸好还清楚。

虽说我们和烈士班长相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一想到要扶他坐起,还是让人不寒而栗。小鹿说,我还是在前面压着他的腿吧,省得他一下坐不稳了,摔到床下。

大家都觉得她有点担子拣轻的挑的意思,可一想她最小,就拉倒了。

河莲主动说,我在后面扶着。你们给他穿衣服,动作要快点,时间长了,我可坚持不了。

竹干事有气无力地说,他怎么也是个小伙子,你是小姑娘。他的分量有你两个沉,要是撑不住了,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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