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成家(第6/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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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我们吃了四个白水煮蛋,冒着刺骨的寒风将滑车做好,木箱拖上天台,拆开包着的铁条,用力打散木箱,荷西的手被钉子弄得流出血来,我抱住大箱子,用脚抵住墙帮忙他一块一块的将厚板分开来。
“我在想,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做家具,为什么我们不能学沙哈拉威人一辈子坐在席子上。”
“因为我们不是他们。”
“我为什么不能收,我问你。”我抱住三块木条再思想这个问题。
“他们为什么不吃猪肉?”荷西笑起来。
“那是宗教的问题,不是生活形态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爱吃骆驼肉?基督教不可吃骆驼吗?”“我的宗教里,骆驼是用来穿针眼的,不是当别的用。”“所以我们还是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伤。”
这是很坏的解释,但是我要家具是要定了,这件事实在使我着愧。
第二日荷西不能来,那一阵我们用完了他赚的薪水,他拚命在加班,好使将来的日子安稳一点。
第三日荷西还是不能来,他的同事开车来通知我。
天台上堆满了两人高的厚木条,我一个早晨去镇上,回来木堆已经变成一人半高了,其他的被邻居取去压羊栏了。
我不能一直坐在天台上守望,只好去对面垃圾场捡了好几个空罐头,打了洞,将它们挂在木堆四同,有人偷宝贝,就会响,我好上去捉。
那个下午,我整理海运寄到的书籍纸盒,无意间看到几张自己的照片。
一张是穿了长礼服,披了毛皮的大衣,头发梳上去,挂了长的耳环,正从柏林歌剧院听了《弄臣》出来。另外一张是在马德里的冬夜里,跟一大群浪荡子(女)在旧城区的小酒店唱歌跳舞喝红酒,我在照片上非常美丽,长发光滑的披在肩上,笑意盈盈——。
我看着看着一张一张的过去,丢下大叠照片,废然倒在地上,那对心情,好似一个死去的肉体,灵魂被领到望乡台上去看他的亲人一样怅然无奈。
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啊!
(其实,青菜豆腐都尝不到。)
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世上,能看到——“长河落日圆,大漠荒烟直”的幸运儿又有几个如我?(没有长河,烟也不是直的。)
星期五是我最盼望的日子,因为荷西会回家来,住到星期天晚上再去。
荷西不是很罗曼蒂克的人,我在沙漠里也风花雪月不起来了,我们想到的事,就是要改善环境,克服物质上精神上的大苦难。
我以前很笨,做饭做菜用一个仅有的锅,分开两次做,现在悟出道理来了,我将生米和菜肉干脆混在一起煮,变成菜饭,这样简单多了。
星期五的晚上,荷西在烛光下细细的画出了很多图样的家具式样叫我挑,我挑了最简单的。
星期六清晨,我们穿了厚厚的毛衣,开始动工。
“先把尺寸全部锯出来,你来坐在木板上,我好锯。”
荷西不停的工作,我把锯出来的木板写上号码。
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太阳升到头顶上了,我将一块湿毛巾盖在荷西的头上,又在他打赤膊的背上涂油。荷西的手磨出水泡来,我不会做什么事,但是我可以压住木条,不时拿冰水上来给他喝,也将闯过来的羊群和小孩们喝走。
太阳像溶化的铁浆一样洒下来,我被晒得看见天地都在慢慢的旋转。
荷西不说一句话,像希腊神话里的神祗一样在推着他的巨石。
我很为有这样的一个丈夫骄傲。
过去我只看过他整齐打出来的文件和情书,今天才又认识了一个新的他。
吃完菜饭,荷西躺在地上,我从厨房出来,他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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