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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文践土一(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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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降大任之前,总锻炼以一段不很爽的辅导期——重耳在翟国的流亡生活体现了这一点。

当时的中国西部——山西、陕西,是各族狄人的乐园,白狄、赤狄什么的散落其中,汉族只不过是众多民族中的一个。甚至当时还没有汉族的概念,只是叫做华夏罢了。华夏也是一个含糊的称谓,范围时大时小,祖先应该是黄帝尧禹。我一般理解,拘缩在河南省、山西南部等黄河沿岸地区的人,可以算是华夏人。它的四外,被所谓东夷、西狄、北戎、南蛮包围着。这个简单按地域方位来划分种族的办法,仍然显得不够严谨:事实上,即使在河南洛阳的腹心地区,也有“陆浑戎”这样的戎人居住。总之,在当时整个中国大地上,民族多样性异常活泼,不光华夏族,还有形形色色的许多种族,它们慢慢融合,逐渐形成了如今的汉族——举个例子来讲:赵衰先生(重耳的智囊之一)追随重耳跑到翟国,娶了一个狄人美女作媳妇,生下了儿子赵盾——赵盾就具备了一半的狄人血统。而赵衰、赵盾俩人,一般又被奉为中国赵姓的老祖宗。譬如赵姓这样典型的当代汉族的姓,也是从前诸多人种的融合,而不单是华夏族的单传。

并且华夏族中还有一些小支,迁徙得很远,与边缘地区某些戎、狄融合,繁衍成诸如匈奴这样的种族。所以,匈奴身上含有华夏的DNA,汉族身上也有戎狄的血胤。不同民族之间,果真不分贵贱。

让我们把目光重新投到分散在两千六百多年前散步在山西省中部的诸多狄人种族吧。狄人未必都是逐草而居,也有建立固定城邑、聚成诸侯国家的,繁衍生息,甚至煊赫一时,比如这个翟国(以及后来的中山国)就是由狄人中的某一支系,建立的。翟国不是弱国,表现在史书中,是它曾经几度进攻大周天子的洛阳城,并与附近的晋国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晋国的流亡份子、政治犯,都喜欢跑到翟国来。

重耳也不能免俗,流亡在翟国已经十二个年头了。自从老晋献公杀了申生并通缉重耳,他就逃跑至此了。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重耳已经在翟国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但流亡尚未到终期,而是刚刚开始。随着晋惠公不断在晋国国内继续胡搞,稍微象点儿样的人,都吃不开了,纷纷跑到翟国投奔重耳。翟国有点吃不消了。重耳与赵衰等人商量:“翟国这里虽好,窝藏了这么多朝廷要犯,一旦晋惠公借此理由来伐,翟国受牵连,我们也怕完蛋。不如转移得更远一些,比如到齐国去。齐国管仲刚刚死了,齐桓公为了延续霸业,必然需要人才,我们正好到那里做官。”

这个想法一旦提出来就非常激动人心,在当时人眼中,东方霸主齐国是个遥远而且美妙的国度,充满神秘和浪漫色彩,齐国的月亮比晋国的都圆。

(注:齐国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它的都城临淄是春秋战国时期最繁华的大都会,前后经营630年。最盛的时候,外围城墙周长30华里(相当于北京市西城区),内城周长15华里,城门13个,10条大道从多个方向通到此地,地点在如今山东“淄博”下辖的“临淄区”。从遗迹上看,城里分手工业区,商业区,官府区和住宅区,水井400口,有全城给排水系统,城中路面最宽20米。临淄街上,车与车相撞,人与人碰肩,衣襟相连成帐子,衣袖举起如帷幕,人们挥汗如雨,扇袖成风,早晨穿新衣服出去,晚上回来就给挤成烂布。)

正在向往东方大齐,从晋国国内传来绝密情报,韩原大战失败后的晋惠公担心自己政权不稳,重耳等流亡份子趁自己战败之际反攻大陆,于是先发制人,派出大内高手寺人披,限三日之内,杀奔翟国,不论活口死口,诛杀重耳。寺人披是个宦官,曾经受晋献公派遣追杀重耳,如今经过十二年苦练,武功已经出神入化,一掌可以震死一个营的兵力。

听到这个消息,想不去齐国也不行了,二流子重耳马上登车发表动员演讲,手里拿着两块木板儿(宣布他已经见了上帝了),从即刻起,他就要像摩西一样,带领大家离开埃及,去寻找梦中的耶路撒冷。

重耳转头又对自己的翟国妻子说:“我准备带领大伙去东天朝圣了。希望你能等我二十五年。如果我二十五年不回来,你就改嫁。你看,我很宽容吧!”他的妻子穿了红色的盛装,腮上涂了红色的胭脂,对老公笑道:“妾我已经二十五岁,再过二十五年,就该‘就木’了(进棺材了),还能改嫁谁啊?要改嫁,早就应该改嫁。虽然是这样,我还是坚决等你。”这就是成语“行将就木”的出处,带着死亡的气息却原来出自美女之口。另外,重耳这时候55岁,还娶25岁少女为妻,真不要脸啊。当然,最可气的是后面又娶了几个。

正这时候,外面寺人披已攻入城来,重耳吃过大亏,晓得他的厉害,浑身抖颤,急慌慌步行溜出城外,独自一人脱逃。城里的“犹太人”都被这位救世主给丢脑后啦。

重耳跑出去了两天,其余的流浪汉陆续赶上。可惜,他们管财务的头儿,趁乱卷走了所有钱财,开小差跑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朝圣运动,刚一开头就这么不成体统。

重耳的长途跋涉开始了。从山西往山东齐国去,航空距离两千里,中间要经过的省份有河南河北,经过的重要山脉是太行山、泰山,河流是黄河、济水。最直接的路径是一直东行滑下山西黄土高原,直抵河南河北交界处,借道位于那里的卫国通过。55岁的流浪汉重耳先生带领他的一小撮信徒,慢慢走下黄土高原,终于看见黄河冲击出的广袤大地,突兀起卫国的都城。二流子重耳兴奋地说:“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这里叫他“二流子”没有贬义,他是公子,地位排在第二(次于申生),又流浪,简称“二流子”。

卫国十二年前曾被狄人攻破过,卫文公正专心带领群众恢复生产,埋头做事,对国际间的恩怨没什么好奇。对于重耳这样没资金也没技术的国际二流子,连敷衍一下的必要都没有,于是卫文公说:“现在各国四处流窜的恐怖分子很多,你们给我看紧了他。”

于是,卫国人把大门朝着重耳的鼻子关上了。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只有心知。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重耳像讨食的野狗,没吃到包子,却被泼了一身米汤。他用凄凉的眼光望了一下他所不解的人间,抖了一抖身上的毛,向北折行,绕过卫国走。

喜欢自虐的人一般最能理解重耳这种徒步旅行的苦乐,重耳大约是那种独闯罗布泊者的祖师爷。当然你可以美其名曰“周游列国”。由于资本最初被CFO(首席财务官)卷走了,就没钱买吃的,重耳一行人走到卫国北面的“五鹿”地区(河北大名府,李逵劫法场的地方),饿的已是湿汗淋漓,实在不行了。重耳说:“徒弟们,谁能替为师前去化些斋饭啊。”

他二舅狐偃手搭凉棚,仔细观瞧,见灌木林边,有几个野人正在“米细”。狐二舅哈拉子立刻流下来了。再重复一遍,野人不是茹毛饮血的人,不是吃人生番,而是指郊外农夫,在野之人的意思。这些野人干完了活,正在火堆上烤肉,一边拿着树杈撅成的筷子夹肉吃呢,同时偷看着远道而来的几十个疲惫不堪、衣冠不整、形容憔悴却风度堂堂的叫花子。叫花子们则直勾勾地看他们筷子上的肉哩。野人们不由自主地憨厚地乐了,露出焦黄的牙齿。

野人的烤肉做的不错——用文火烧,把肉块儿弄香弄熟。但直接放火上烤肉容易烤焦,最好是肉上浇油脂以免烤焦,又香又不烤焦。野人没有浇脂的条件的话,泥裹也是个好办法,香味全留在里边,一点都不浪费。现在饭馆里的“叫花鸡、纸包鸡”就是这么来的,此二鸡的吃法很有古风。不用泥包的话,根据古书记载,也可以用酒水渍制了再烤。这些都是古书上的记载。现在的韩国烤肉依旧有酒腌渍的牛肉。古书上记载的“牛羊猪三鲜煎饼”也不错,但是作法失传了。

饥渴的重耳看着野人们变着花样的烤肉馋得直咽唾沫,命令狐偃说:“去跟他们要点饭吧——对了,肉少点也行。”狐偃只好走过去作揖,像野人乞食。那些野人坐在地上,仰望这个狄国人种的家伙,就像围观一个大鼻子老外。野人们不知怎么想的,也许是出于他们天才的搞笑能力吧,居然以次充好,装了一碗泥巴,献给狐偃先生。狐偃先生以为泥里必是刚烤好的兔子肉,赶忙乐呵呵端着,跑回车上给重耳吃。重耳搓了搓手,小心翼翼掰开泥巴,看见里边只有一条蚯蚓。

也太欺侮人了,重耳扔掉这假冒伪劣的肉,火冒三丈,差点在毒日头下面晕过去。他从驾驶员手里抢过鞭子,下车就要跑去找野人打架。赵衰赶忙上前劝止,赵衰说:“泥土,是国家的基础,您有了土,就有了国家,请您拜受!”

重耳觉得打架未必能占便宜,就放下鞭子,把衣服抻抻平,紧紧裤带,恭恭敬敬趴在地上,右手触地,左手压右手背(绝对不能相反,反了的是女子之拜礼),以头触地(头触地位置在手触地位置前),行了个稽首,连续两次以头触地,叫做“再拜稽首”,这是古代最大地礼,然后泪流满面地接过狐偃手中的泥土。(重耳也是个枭雄啊,刚要拿鞭子抽,转而又下拜,变得够快。仿佛曹操抡宝剑要杀张辽,一转脸儿又改成亲自给张辽解开绑绳了。)

顺带说一句,这些野人这么开心,敢于捉弄戴着冠的重耳一行人,也说明当时的庄稼汉根本不是带锁链的奴隶。须知,重耳即便再落魄,也是戴着冠的,只要戴着冠就表示你是贵族(犹如现在系领带的,就是白领)。而奴隶的特点就是温顺,见了戴着冠的,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本主子,也都不敢造啊。所以,野人不是奴隶。社会最广大的主体——野人(即庄稼汉)不是奴隶,那这社会还是不是奴隶社会呢?当然不是!当时即使有少量的奴隶,都是家庭奴隶(仆妾),居家伺候主子的,这在未来的历朝历代都有,不能因此就算上奴隶社会。

《先秦凶猛春秋侏罗纪电子版》晋文践土一(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