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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诗人自读(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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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是这张脸比下巴本身更使雅罗米尔苦恼:俊秀的容貌使他看上去小好几岁,由于他的同学都比他大一岁,他脸上的稚气就更引人注目,避免不了,不断被人提到,于是雅罗米尔时时刻刻都想到这一点。

带着这样一张脸是多么沉重!那柔弱秀气的容貌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雅罗米尔有时做恶梦:他梦见他必须举起一些非常轻的物体——茶杯,调羹,羽毛——但他举不动。物体愈轻,他就变得愈虚弱,他沉到它的轻下。他常常颤抖着醒过来,满脸大汗。我们相信,这些梦同他那秀气的脸有关,这张脸象蜘蛛网一样轻飘——他徒劳地想把这张网拭去。)一般说来,抒情诗人都产生在由女人主持的家庭:叶赛宁和马雅可夫斯基的姐妹,勃洛克[2]的姨妈,荷尔德林[3]。和莱蒙托夫的祖母,普希金的保姆,当然,最重要的是母亲——那些高耸于父亲之上的母亲。王尔德的母亲和里尔克的母亲把她们的儿子打扮得象小女孩。男孩子焦虑地频频照镜子,这不是太奇怪吗?是成为男人的时候了,奥登[4]在他的日记中写道。抒情诗人一生都在自己脸上寻找男子汉的标志。

[2]勃洛克(1880-1921),苏联诗人。

[3]荷尔德林(1770-1843)德国抒情诗人。

[4]伊希·奥登(1919-1941)捷克诗人。

雅罗米尔不断地照镜子,直到看见了他渴望看到的东西:眼睛里严厉的神情,嘴唇边冷酷的线条。为了获得这个,他当然得做出某种特别的微笑,或更确切地说,做出一副鄙夷的神气,上嘴唇痉挛地往后缩。他也试图改变头发的式样来改变脸,把前额上的头发扎成卷,形成厚厚的、蓬乱的卷发。啊!他的头发,玛曼如此喜欢并且还用一个发夹留了一束的头发,最不合雅罗米尔的意:象刚孵出的小鸡绒毛一样黄,象蒲公英的冠毛一样细软。没有办法使它成形。母亲常常抚摸它,说它是天使的头发,但雅罗米尔却憎恨天使,喜欢魔鬼。他想把头发染成黑色,但又不敢这样做,因为染色的头发甚至比天生的金发更加女孩气。他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它留长。而从来不要梳头。

他一有机会就审视和调整他的外貌。每次打商店橱窗经过,他都要飞快地瞟一眼自己。他愈是关注自己的容貌,它就变得愈熟悉,而同时它也就变得更令他懊恼和痛苦。

瞧:

他正从学校回家。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年轻女人从远处朝他走来。他们不可避免地愈走愈近。雅罗米尔发现这位女人很美,于是他想到自己的脸。他企图做出一种训练有素的冷然一笑,但又害怕不会成功。他只想着自己那张愚蠢的脸。那女孩似的稚气使他在女人们眼中显得滑稽可笑。他整个人都是那张愚蠢小脸的体现,那张脸此刻变得很僵硬——多可怕!——羞愧难当。他加快步子,想尽量不让那个女人瞧他,倘若一个美丽的女人看到他红脸,他将永远不能洗刷这一耻辱!

在镜子前面花去的钟点总是把他投入绝望的深渊。然而,幸运的是,还有一面镜子使他升到了星空。这面天上的镜子就是他的诗歌;他渴望还未写旧的诗句和已经创造出来的诗句,他带着男人回忆美丽女人时的那种愉快收集他的诗歌;他不仅是它们的作者,而且是它们的理论家和编年史家;他为他的诗写文章,把他的作品分为各个阶段,给这些时期命名,结果在两三年之内,他就学会了把他的诗看作一个值得文学史家重视的发展过程。

这给了他安慰:在深渊,他活在一个日常生活的领域里,上学,同母亲和祖母一道吃饭,面对着单调乏味的空虚。而在天上,却是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灯火辉煌的路标,时间分割为一道道灿烂的光谱,他无比兴奋地从一道光跳到另一道光,每次都坚信他将落在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具有巨大创造力的时代。

另一个使他充满信心的原因是,他坚信他是一笔珍奇财富的继承人,尽管他的容貌(以及他的生活)毫不出众,可他却是一个上帝的选民。

让我们来阐明这个意思:

雅罗米尔继续去看画家,但并不常去,因为玛曼经常劝阻他;他早就不再绘画了,有一次他给画家看了一些他写的诗,从那以后,他渐渐把所有的诗都拿给画家看。画家津律有味地读着这些诗,有时候还留下它们给朋友们看,这使雅罗米尔得意非凡,因为对他来说,画家——他曾对雅罗米尔的画十分怀疑——始终是一个不可动摇的权威。雅罗米尔相信,估量艺术价值有一个客观的标准(在初学者心中就象保藏在法国一个博物馆的白金米达尺一样神圣),而画家就知道这一标准。

但有件事使雅罗米尔感到困惑:他总是不能事先猜到哪首诗会受到画家的垂青。有时他会对雅罗米尔用左手随意写的一些小诗备加赞赏,有时他又会冲着作者本人认为是自己杰作的一首诗打呵欠。这意味着什么呢?

《生活在别处作文》第三章 诗人自读(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