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荨麻(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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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夏天,我来到我的朋友夏妮在安大略省阿克斯布里奇附近的房子,走进厨房,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操作台边,在给自己弄番茄酱三明治。

我在多伦多东北部的山区中开过车,和我丈夫一起—我的第二任丈夫,不是那年夏天我离开的那个—我悠闲而执着地寻找过那所房子,试图寻找它所在的那条路,但是没有成功,很可能是拆了。在我拜访夏妮和她丈夫的几年之后,他们就把这房子卖了。它离他们居住的渥太华太远了,不大适合用来夏天度假。他们的孩子长到十几岁时,不愿意再去那里了。对于约翰逊(夏妮的丈夫)来说,也有太多维护工作要做,而他喜欢在周末去打打高尔夫球。

我找到了那个高尔夫球场—我认为就是那个,尽管原本歪歪扭扭的边界已经被修整一新,会所也比原先要豪华。

我小时候住在乡下,夏天的时候水井会干涸。在雨量不够的时候,每五六年就会发生一次。这些井是在地上挖的洞。我们的井比大多数的井要深,但是我们畜圈里的动物需要大量的水—父亲养银狐和水貂—所以有一天,钻井人带着壮观的设备来了,洞被加深,再深,直到有水从岩石里冒出来。从那时起,无论什么季节,无论天气有多干燥,我们都能打出纯净、清凉的水。那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水泵上挂着一只锡制的杯子,在灼热的夏天用它喝水时,我就会想到黑色的岩石,水在那里像钻石一样闪烁流动。

钻井人—有时被叫作挖井人,好像没有人为了找一个确切的称呼而操心,旧称呼更顺口些—是一个叫迈克·麦卡勒姆的人。他住在我们农场附近的镇上,但是他在那里没有房子。他住在克拉克旅店—春天就会到那里,在这一带有什么活干什么活,干完就走,然后再到别处干活。

迈克·麦卡勒姆比我父亲年轻,但是他的儿子比我大一岁零两个月。男孩和父亲一起住旅店,或寄宿在父亲工作的地方,在就近的学校就读。他也叫迈克·麦卡勒姆。

我知道他的确切年龄,因为这是孩子们要立刻证实的事,这是他们考虑是否要与之做朋友的基本条件之一。他九岁,我八岁。他的生日在四月,我的在六月。当他和他父亲来到我们家时,暑假就要来了。

他父亲开的深红色卡车总是灰头土脸的。下雨时,我和迈克就爬进驾驶室,我不记得他父亲是去我们厨房抽烟喝茶,还是站在树下,或是继续工作。雨水冲刷着驾驶室的车窗,像石头一样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车里弥漫着男人的气味—他们的工作服和工具、烟草、肮脏的靴子、酸奶酪味的袜子,还有潮湿的长毛狗的气味,因为我们把“游侠”带来了。我对“游侠”习以为常了,习惯它到处跟着我,有时我也会无缘无故地命令它待在家里,去谷仓,别来烦我。不过迈克喜欢它,总是开心地叫着它的名字,告诉它我们的计划,当它开始它的狗狗计划,追逐土拨鼠或兔子的时候,他就在那儿等它。和他父亲一起那样生活,迈克是永远也不能有自己的狗的。

一天,“游侠”和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去追赶一只臭鼬,臭鼬转身对着它喷臭气。大人认为我和迈克难辞其咎。母亲必须停下手里的活儿,开车去镇上买了几大罐番茄汁。迈克说服“游侠”跳进浴缸,我们把番茄汁倒在它身上,彻底梳洗它的毛发,看起来就像是用血给它洗澡。要多少人才能有这么多血啊?多少匹马?多少头大象呢?

我比迈克更熟悉血和捕杀动物。我带他去看牧场的一个角落,就靠近谷仓院子的大门,我父亲在那里射杀和屠宰马匹,喂给狐狸和水貂吃。地上被踩踏得光秃秃的,留有深深的血渍,泛出铁锈一样的红色。之后我带他去了谷仓的储肉坊,马的尸体在被剁碎做成饲料前就挂在那里。储肉坊就是个用铁丝网围成的棚子,墙上黑压压地落满了苍蝇,被腐尸的气味熏得酩酊大醉。我们找来鹅卵石把它们碾死。

我们的农场不大—才九亩地,小到我可以探索它的每一寸土地,每寸土地都有不同的样子和特点,我无法用文字来表达。很容易看到铁丝棚子的特别之处,长长的苍白马尸挂在残忍的钩子上,被践踏的浸渍着血的地面,在这里,活马变成了肉食。不过还有别的东西,比如谷仓通道两边的石头,尽管没有发生过什么难忘的事情,它们对我言说的东西也不减分毫。通道的一边有一块发白的大石头,光溜溜的,突出来,统领其他的石头,所以这一边对我来说有一种扩张性和开放的气氛,我总是选择爬到这一边而不是另一边。另一边的石头颜色暗一些,挤在一起,显得低下。两边的树木也有类似的姿态和样子—榆树看起来沉静,橡树险恶,枫树友好而平凡,山楂树古老而暴躁。甚至河滩上的那些深坑—父亲多年前已经卖光了里面的碎石—也有自己的特点,春汛退去时,如果坑里注满了水,也许更容易发现这些特点:一个坑小而圆,深深的,很完美;另一个像尾巴一样伸展开来;一个很宽,形状不定,上面总是有碎浪,因为水太浅了。

迈克会从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待这些东西,我也是,因为我和他在一起。我用他的方式和我自己的方式看待它们,我的方式本质上是无法言传的,所以不得不保密,而他的方式却很实用。通道上巨大苍白的石头是用来当跳板的,短而有力地助跑,然后把自己发射到空中,清除掉下面斜坡上的小石子,降落在马厩门旁压实的土地上。所有的树都是用来爬的,尤其是房子旁边的枫树,可以顺着树枝爬出来,跳到阳台顶上。碎石坑就是用来跳进去的,在猛跑过深草之后,就像动物扑向猎物一样大叫着跳进去。迈克说,如果是在一年的早些时候,那时坑里的水更多,我们就可以造一个筏子。

我们考虑了与河流有关的那个计划。但是八月的河是水道,差不多也是多石的路,我们脱掉鞋子涉水过去,而不是漂流而下或在里面游泳—从一块骨白色的光石头跳到另一块骨白色的光石头,在水面下满是浮沫的岩石上打滑,在长着扁平叶子的睡莲丛和其他水生植物中跋涉,我想不起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植物的名字(野欧洲防风草?毒芹?)。这些植物长得很茂密,仿佛是扎根在岛上或干燥的陆地上,但实际上它们是从河泥里长出来的,把我们的腿缠在它们纠结的根系里。

这条河也流经镇上,沿河朝上游走,能看到双跨的高速公路桥。我独自一人或和“游侠”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走到桥那么远,因为那边通常有镇上的人。他们来河边钓鱼,水够深的时候,男孩子们就从栏杆上跳水玩。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在跳水,但是很可能在下面泼水玩—大吵大嚷,充满敌意,镇上的孩子总是这样。

另一个原因就是那里可能会有流浪汉,但是我没有对迈克说。他走在我前面,好像桥是一个普通的目的地,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或被禁止的。声音传过来,和我预想的一样,是男孩子叫嚷的声音—让人以为桥是属于他们的。“游侠”跟着我们走了这么远,已经失去了热情,掉转头朝河岸去了。它已经是条老狗了,它从来不会不加选择地喜欢所有的孩子。

一个男人在钓鱼,不是在桥上而是在岸边。“游侠”从水里跳出来时打破了水面的平静,那个男人对着“游侠”破口大骂,问我们是不是连条狗都管不好,让它乖乖在家待着。迈克径自走着,仿佛那个人只是对着我们吹口哨而已,然后我们进入了桥的阴影,我从来都没到过那里。

桥底是我们的房顶,几缕阳光从桥板间的缝隙漏下。一辆车轰隆隆地开过,瞬间遮蔽了阳光。车经过时,我们静静地站着,朝上望去。桥下是一方独立的天地,而不只是河流的一小段。车开过以后,太阳又透过缝隙照了下来,在水面上反射出波光,奇异的光泡映在高高的水泥桥墩上。迈克叫了几声,测试下回音,我也照做,但是很小声,因为岸边的那些男孩子,还有桥那头的陌生人,比流浪者更让我害怕。

我在农场外的乡下学校上学。学校的入学率低到我成了班上唯一的学生。不过迈克春天以来一直读镇上的学校,他认识那些男孩。如果他父亲不是想着要在干活时带上他,以便可以时不时看管他一下,他很可能会和他们一起玩,而不是和我。

这些镇上的孩子和迈克一定有一些言语寒暄。

嘿,你在这里干吗?

没干吗。你呢?

没干吗。和你一起的是谁?

谁也不是。就是她。

噢喔。就是她。

事实上他们正在玩一种游戏,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忙着自己的事,包括女孩—河岸那头的女孩—虽然我们都已经过了一群男生女生若无其事一起玩的年龄。她们也可能是从镇上跟着男孩子来的—假装不是跟着—或者是男孩子跟着她们,想要趁机骚扰,但是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怎么游戏就成形了,需要每一个人的参与,惯常的规约便因此打破了。人越多越好玩,所以迈克很容易便加入了,把我也带了进去。

那是打仗的游戏。男孩子们分成两伙,在用树枝草草搭建的堡垒后互相攻打,也有用粗糙、尖利的草做掩护的,还有的躲在高过我们头顶的芦苇和水草中。主要武器是泥球,大概有棒球那么大。碰巧附近有一个特殊的黏土源,是一个灰色的坑,一半隐藏在杂草中,另一半延伸到岸上(可能是这个发现让大家想到了要玩这种游戏),女孩子的任务就是在那里准备弹药。捏一团黏土,拍成一个紧实的球,越紧实越好—可能里面混有沙砾、杂草、叶子和现场能搜集到的小嫩枝,但是没有人会故意往里面加石头—需要大量这样的泥球,因为每个只能投掷一次,如果没打到也不可能捡起来团在一起再投。

战斗规则很简单。如果被泥球—其正式的名称是炮弹—打中脸部、头部和身体,你就得倒下死掉。打到胳膊或大腿就要倒下,但只算是受伤。女孩子的另一项任务是爬出去,把伤员拖回一个踩出来的地方,假装那里是医院。叶子被当作石膏糊到伤口上,他们得静静地躺着数完一百个数,数完后就可以起来继续打了。死亡的士兵不准起来,直到战斗结束,也就是等某一方所有的士兵都死掉。

女孩和男孩一样分成两伙,因为数量没有男孩多,因而不能只为一个士兵供应弹药和做护士。而且会有联盟,和真正的战斗是一样的。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一堆泥球,专门为某些士兵服务,当一个士兵受伤倒下,他就会喊一个女孩的名字,好让她把自己拖走,尽快处理伤口。我给迈克供应弹药,他也会在受伤时喊我的名字。声音此起彼伏—“你死了”的喊声不绝于耳,是胜利的呐喊或愤怒的叫声(愤怒是因为有些人本该“死”掉了,却总是企图悄悄爬回去继续作战),还有一条狗在叫,不是“游侠”,那狗不知怎么也加入了混战—太嘈杂了,你必须始终警觉地倾听叫你名字的男孩的声音。每当有叫声传来,就会有一股热切的惊惧,如一股电流传遍全身,一种奉献的美妙感觉。(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我和其他女孩不同,我只为一个战士服务。)

我想我以前也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群体游戏。作为大群体的一员,不顾一切地进取,被挑选出来,参与其中,誓为一个战士效命,这些都让我开心不已。迈克受伤时从来不睁开眼睛,他无力地静静躺在那里,这时候,我会把黏滑的大树叶按在他的额头和喉咙处—然后把他的衬衫拉起来—把树叶贴在他又白又软的腹部,上面是美妙柔弱的肚脐。

这场战斗没有赢家。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游戏在争吵与集体复活中解散了。回家的路上,我们平躺在河水里,尽量把身上的泥土弄掉,我们的短裤和衬衣脏兮兮的,还滴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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