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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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选举的事——至少在酒川茂雄这一方面来说——突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因为有一天,龟次郎老头出其不意地带着佝偻着腰的妻子从一家日本运输船上走了下来,搭公共汽车来到卡卡阿克,宣布说:“我们要在美国生活。”
五郎和茂雄热烈地拥抱二位老人——在固执得像块大石头一样的父亲的忍受范围内——试着要解开他们突然改变计划的原因。他们从龟次郎那儿只得到了一个解释:“我太老了,实在学不会用那些该死的日式厕所。我可蹲不了那么久。”别的他都不肯说。
还是酒川太太放出了一些口风。有一次,她评论说:“老头子说,他在美国待得太久,人已经变得没那么坚强了,已经不配成为一个真正的日本人了。”另一次,她难过地说:“如果你们离开一座农场超过五十二年的时间,那么你回去的时候,那田地看上去就会比以前小得多。”至于她自己,她只是说:“濑户内海的冬天太冷了。”
有一次,十月底的时候,茂雄对选举的事紧张到了极点,他对父亲发脾气:“我看见一百多个你们这样的人离开夏威夷,他们都说:‘我要回到地球上最伟大的国家去!’但你们到那儿之后也不怎么喜欢,是不是?”
令他惊讶的是,龟次郎跨着大步走到他身边,向后一缩,然后用皮带狠狠地抽在茂雄的脸上:“你是日本人!”他疯了似的喊道,“你得自豪!”
酒川太太这次回来,又拿了几张广岛姑娘的照片,她把它们全放在厨房的桌子上,逐一欣赏着,可当儿子们表现出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时,她失望地把它们全收起来了。有一天夜里,她睡不着觉,她看到小儿子开车带着一个豪类姑娘回家,而且她好像看见茂雄还吻了那姑娘。酒川太太叫醒丈夫,他们害怕地质问茂雄,还说:“你是不是带着豪类姑娘回家了?”
“是的。”年轻的议员答道。
“哦,不!”母亲痛苦地呜咽道,“龟次郎,你跟他说。”
这次令人痛苦的审讯持续了几个小时,龟次郎老头喊着:“如果你跟豪类女人混在一起,整个日本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酒川太太认为,是天神们亲自启发她,让她及时回到美国来拯救儿子,以防止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丑事。她抹着眼泪说:“我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广岛的好姑娘,可你怎么就带这个豪类回家了呢?”
他们狠狠地威胁茂雄,与此同时,茂雄的母亲喊道:“这跟你娶了个高丽女人一样糟!”听了这话,五郎——他也被惊醒了——说:“谁说他们要结婚了?”酒川太太答道:“不管在哪儿全都一样。豪类女人、高丽女人、冲绳女人、贱民女人,他们全都想把我们清清白白的小伙子拐走。”
这话在五郎听来太过分了,他说:“妈,上床睡觉吧。”但是当妈妈看见五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想起他的生活是怎么样全被毁掉了的时候,她又抹起了眼泪,沉痛地说:“你当初就是不听我的话。你之前任性,要娶个东京姑娘,看看怎么样。我警告你,茂雄,豪类女人比东京女人还糟糕。糟糕多了。”
五郎徒劳地劝着:“茂雄,告诉妈妈,你不会娶那女人。”
“我看见他亲她了!”妈妈喊道。
“妈妈,”五郎大声说,“我那天晚上还亲了个菲律宾姑娘呢。但我不会娶她的。”
酒川太太不再大喊大叫了。她垂下两条胳膊,瞪着大儿子,闷声说:“菲律宾女人?”这个想法真恶心,酒川太太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训斥五郎,她猛然站起来上床睡觉去了。中国女人、冲绳女人,甚至高丽女人都还能训一顿了事。可是,菲律宾女人!
老人走后,五郎轻轻地问:“你跟那豪类女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吧?”
“我觉得没什么感情。”茂雄答道。
“我说,兄弟。”五郎说,他换了一个听上去很亲切的老词儿——兄弟俩小时候常这么说话——“她是个豪类女人,一位詹德思家族的豪类女人,还离过婚,简直是五毒俱全。想也别想。你是挺执拗,但是这个你拗不过去。”
对于夏威夷来说,1954年的选举日是一个永远无法忘怀的日子。投票站全都围上了席子,好像要跳草裙舞似的。候选人个个戴着从山中采来的念珠藤花,给豪类选民分发三明治,要是来了日裔选民,就给他们发寿司。乐队一整天鼓乐齐鸣,卡车拖着长长的彩带在街上巡游。那是吵闹、欢乐的一天,人们开心极了。到了晚上,人们清点票数,这才又惊又气地发现,自从群岛归属美利坚合众国以来,民主党首度占领了夏威夷的参众两院。由堡垒集团主导的共和党在岛上说一不二的日子,已经永远地成为了历史。
快到半夜,每个选区的点票最终尘埃落定的时候,人们又有了一个更加振奋人心的新发现。民主党的获胜者主要都是年轻的日裔候选人。在总共十五个参议员的席位里,日侨赢得了七个席位。在众议院的总共三十个席位中,日侨赢得了十四席。在负责治理火奴鲁鲁的总共七个空位中,日本人占据了四个。到了午夜,休伊?詹德思和约翰?惠普尔?霍克斯沃斯沉着脸坐在一起,旁边是休利特家族的小伙子们,看着这个苦涩的事实:“各位先生们,我们现在归东京管了。愿上帝帮助我们。”
黑眉毛吉姆?麦克?拉费蒂领导的那支由二战资深士兵组成的队伍横扫了领导权。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三十一岁。他们在战争中平均每人受过两次重伤。他们平均每个人得到过四枚勋章。他们都是以荣誉学生的身份毕业于美国大陆的著名学府,如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密歇根大学或斯坦福大学。在美国当时的四十八个州之中,他们将组成受教育程度最高、接受过最多荣誉的一群参议员。没有哪个立法机构会比夏威夷那支由严肃的年轻日裔律师组成的队伍更加出众。
在这本回忆录的前面部分,我曾经说到,在1916年我曾预测过,那位成天醉醺醺的鲁拿凡?史莱姆曾经鞭打过生病的日本庄稼汉酒川龟次郎,而这个举动注定会引发某些具有历史意义的结果,直到四十年之后才显现出来。眼下,到了1954年的选举日,这件古老而几乎快被人们遗忘的事件终于有了恶有恶报的一天。日侨们坚信他们那劳作了一辈子的父母曾遭到过鲁拿们的凌虐,所以全都投票反对那些当时应该负责的共和党人。凡?史莱姆那一鞭子开始还只是日本人的添油加醋,而现在人们都说,鞭打在当时是家常便饭。在选举初期的时候,本该最清楚事实真相的酒川茂雄曾利用那次事件吸引日侨的投票,但后来他却显示出诚实的本性,不再提起那煽动人心的说辞。在如噩梦般困扰我们群岛的劳资纠纷之中,酒川五郎起初利用那件事来煽动他手下的工人,但后来,他重新考虑之下,同样抛弃了那不负责任的渲染。然而,在1954年那为数不多的几个月里,我们的夏威夷社会似乎被人为凿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将日本侨民和豪类居民分割开来,但酒川家的孩子们有勇气脱离那种诱惑,他们的做法令人钦佩。如果在夏威夷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个我简直想掐死的人,就是那个无心的、草率的鲁拿凡?史莱姆。感谢上帝的荣耀,我们的群岛最终摆脱了那个由他挑起来的可怕事件。
当选举结果全部汇总起来之后,已经接近凌晨两点钟了,民主党的胜利者收到人们潮水般的恭贺。黑眉毛吉姆?麦克?拉费蒂向后靠在总部的椅子里,对酒川议员发出警告:“这场胜利将耽误夏威夷成为独立州的进程。咱们的敌人去年曾因夏威夷没有准备好为由拒绝了我们,他们说日侨还没有完全变成美国人。现在,他们一看到这个投票结果,就会再次拒绝我们,因为你们这些东方人变得太像美国人了。但是,不管我们能不能成为一个独立州,我们都要建设一个伟大的夏威夷。”
他的评论被一个他们现在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打断了。面色冷峻、一身黑衣的霍克斯沃斯?黑尔走进了他们的总部,他身上还残留着念珠藤花环的香气,盖住了烟草味,也使人浑然不觉外面的喧闹。堡垒集团的这位总司令沉着脸看看这个他不熟悉的地方,然后在一群欢呼的朋友中看到了酒川茂雄。黑尔看见在他那黄皮肤的脸颊上的鲜红唇印,仿佛刚刚被一群陌生人亲吻过似的。霍克斯沃斯朝着在参议员选举中这位最重量级的获胜者走去,伸出手说:“祝贺你。”说完,他将一串念珠藤花环挂在年轻的日裔小伙子肩膀上说,“如果我不亲吻你,你会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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