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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飞渡白衣人 赤手戮凶顽 入境先寻青笠老(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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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山云起,天已近午,大地上还是暗沉沉的,颇有雨意。所行乃是黄山脚下,一片山野,冈峦起伏,道路崎岖,荒凉已极,始终不见一点人迹往来。黑摩勒暗忖:天色如此昏暗,这场雨下起来一定不小,沿途不见人烟,莫要又和前日一样,连个避雨之处都没有。早知如此,还不如赶往高处上走好得多呢。心念一动,便告铁牛走往高处云雾之上,免得遇雨淋湿。好在还有大半日工夫,等雨过天晴,然后走往低处,穿山而行,以防低凹之处骤遇雨中山洪暴发,将路隔断,进退两难。

铁牛自无话说,恰巧前面便横有一条山岭,偏在右旁,与去路方向相同,只是形势险峻,无路可上。二人均有一身轻功,自不为难,一路攀援纵跃,到了岭上。一看形势,黑摩勒忽然惊道:“路走错了!”铁牛问故,黑摩勒道:“你哪知道,今日没有阳光。我一上来,便将方向记好,虽然随同山路转折,始终不曾走错,这样天色,我最留心。你看此岭,虽和我们去路相同,再往前去,便偏向东北。今日雾依,半山以下便为云雾所遮,看不真切,如顺岭脊前行,必将方向走迷。一个不巧,还要走回来路,岂不冤枉?”铁牛答道:“师父既然看出方向不对,仍由下面行走如何?”黑摩勒道:“我看今日必有大雨,再到下面,非遇上雨不可。最可怕是,山洪暴发,那时进退两难,稍为疏忽,还有凶险。如用前法,默记方向,此山蜿蜒回环,前面未必有路,一个记忆稍差,非等日出无法上路,岂不又多耽搁?本来另有一条山路比较好走,但远得多。我因庙中和尚所留字条,后面画有草图,与我所知途向大略相同,并有好些标记,沿途也会发现。他分明恨那两个夺剑人,但又不便明说去路,故意留此地图,使我自己醒悟。我料那两人必由此路逃走,如赶得快,也许能够追上。你看此图,凡遇转折岔道,或山或树,必留一点记号,此岭也在其内。所画只是两条弯曲黑线,不曾画完,也许画到一半,觉着此举不合,因而中止。前面有一小圈,四外墨点,好似一片树林,不知是何用意,你想得出么?”说时,师徒二人正在同看和尚所留草图。

铁牛不曾见过这类江湖上人所画地形简图,见上面许多大小黑线纵横交错,另外还有不少大小黑点,刚看出一点道理,耳听下面风雨交作,脚底密云之中电光连闪,和前日黄山云海所见相仿,忙喊:“师父,果然下面有雨,只是上面不见阳光,雾气甚浓,与前夜下面云海苍茫,狂风大雨,上面仍是月明如画,一片晴空,情景大不相同。岭上如在下雨,岂不惹厌?我们还是快走,先寻避雨之处才好。”黑摩勒闻言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这两条黑线,明是这条长岭和右边那片高山,尽头交错之处的小圆圈,必是一所人家庄园,可惜天阴雾重,看不出来。”铁牛接口道:“师父说得对,那些小点,和庙前所点树石一样,必是一片树林。看去相隔还不甚远,此图画到圆圈为止,也许那两人投到这一家去,我们快走。”黑摩勒笑道:“牛儿所见,正合我意。但那小圈在黑线当中,看不出地势高下,如是人家,决不会在高山顶上。此时云雾迷目,看不出来,且寻到那里,相机而行,我们不知对方虚实,小心一点好了。”说罢起身,又走不远,风雨越大,连岭头上也下起雨来。

二人一路飞驰,因觉前面有了落脚之处,急于赶到,也未再记途向。且喜上面雨势不大,一晃跑出三四里,连经两个左右转折,地势渐低。黑摩勒刚想起地图一角被火烧去,上面好似留有字迹,可惜当时粗心,不曾看到,便自烧掉。铁牛低喊:“师父,雨下越大,路快走完,如何不见人家?”黑摩勒因铁牛所穿黑衣乃是新近仿制,并非皮质,又未上油,经雨一淋,粘在身上定必难过,心生怜借。又因昨早起身,不曾休息,雨是越下越大,到处白茫茫,水汽蒸腾,云雾低迷,就有人家,不到近前也看不出,侧顾道旁有一崖洞,那面还有几株大树,浓阴如幕,正好避雨,吃点东西,便把庙中寻到的几块干馍取出,拉了铁牛一同走进,命将湿衣脱下,换上干衣。铁牛因见师父身带小包已在遇贼昏迷之时失去,只自己包中还有两身中小衣,此去要行长路,幸而七指凶僧所带金银被自己取了些来,放在身旁,尚未失落,否则连用的钱都没有,笑答:“雨还未住,换上干衣,走不几步仍要淋湿。衣又不多,且到天晴,与师父一同换洗吧。”黑摩勒知他用意,便未再说。

师徒二人,一人拿着一块干馍,同立洞口,边吃边看雨景。当地已离岭脚不远,雨势更大,空中雷电纵横,轰隆砰訇之声震得山摇地动。那雨宛如天河倒倾,凌空直泻,雨点都有手指粗细,打在石土上面,密如擂鼓,聒耳欲聋,声势已是惊人。山岭上的雨水,再由高而低,分成大小数十百股洪流,虹飞电舞,挟着大量泥砂山石,由高而低,狂冲下来。地上浮泥砂土,晃眼全被涮尽,露出石骨。差一点的小树,撞着两股大的,只冲得两冲,不是当时折断,便连根拔起,卷入骇浪之中,随流驶去,一路翻滚转侧,一晃穿人下流水雾之中,不知去向。到处石裂崖崩,枝折木断之声,与迅雷风雨,织成一片繁音巨哄;满山林木摇晃风雨之中,起伏如潮;大片暗云,不时随风急涌而过,疾如奔马,眼睛稍为一花,仿佛整座山峦,就要被那狂风暴雨一齐卷走之势,身历其境,比起前夜云层之上所闻所见,格外惊心骇目,威力也更大得出奇。

铁牛急道:“这雨越下越大,如何走法?那二人想必迫不上了。”黑摩勒笑说:“徒儿真个蠢牛,这雨落得才好呢。你想,我们都不能走,那两人怎么走法?何况他们还未必想到我们赶来,遇此大雨,必在途中停留,不等天晴不会上路。我们出其不意,等雨稍小,乘机赶去,多半可以追上。此是天助,怎倒发起急来?”铁牛方始醒悟,不时朝外看雨。黑摩勒知他忠心,笑道:“你不要急,大风已起,不久雨止。不过雨后山洪大大,高处如此,低处可知。和尚所画小圈,如是人家,看形势必在山下,就是天晴,也不容易起身。你已两日夜未睡,可在洞内休息一会。可以走时,我再唤你起身。事前也许先往探路,你在洞内等我,不要跟来。方才打算冒雨起身,今已变计,非等雨住不能上路。速将湿衣换下,省得难受。你穿上寻常衣服,外表像个村童,万一遇见敌人,还可占点便宜,代我办事,岂不也好?”铁牛先还不肯,后经强劝,方始应诺,把湿衣换下,卧在石地之上,湿衣也放在洞口吹起。

黑摩勒原意,和尚地图所画小圈,不知用意,见岭已走完,还看不出一点形迹,又想:那两少年既投此地,主人必与一党。欲往探看,不愿铁牛跟去,强劝卧倒,还不放心,又用手法按摩。铁牛到底年幼,初行长路,日夜奔驰,身早疲乏,见师父如此怜爱,更加欢喜。先恐师父独自起身,前往犯险,不肯闭目,后经按摩,觉着周身松软,舒适非常,由不得昏沉睡去。等到醒来,瞥见洞角阳光,知已天晴,喊了两声“师父”未应,忙出洞外一看。夕阳满山,夭已申西之交;风雨早住,天色清明;山容一片青鲜,宛如新浴;到处瀑布交流,玉龙飞舞;低凹之处平添出许多湖荡,微风不扬,水平如镜;天光云影,倒影相涵;时闻鸟鸣关关,十八为群,飞舞跳掷于断树残枝之间,剔羽梳翎,悠然自得,满目均是清新明丽之景。比起方才愁云惨雾,雷风暴雨,仿佛换了一个世界。到处查看,哪有师父人影?心想:方才大量山洪,都化细流,除却远近山崖上添了好些瀑布而外,岭上已无水流,石地已干,分明天晴已久。师父离开多时,如何未见回来,莫是孤身犯险,中了对头圈套?不由着起急来。因师父说前途如有人家,必在岭下;心慌意乱,也未回顾,拿了扎刀衣包,便往下面驰去。快到岭下,忽然瞥见左侧面有一小山,由上到下满是竹林。山下横着一条小溪,半山上面似有红墙掩映。耳听儿童笑语之声,由山那面隐隐传来,以为图上小圈是指小山而画,相隔不过里许来路,师父怎会一去不回?明已失陷在彼。连急带怒,觉着村童装束容易向人打听,心中盘算,脚底飞驰,一口气奔到小山前面,一看竟不能过去。

原来山旁溪水宽约三丈,远看甚小,到后才知,对面小山又是上下壁立,就能纵过,也无立足之地。又恐人单势孤,师父尚且被陷,何况自己,上来必须遇事小心,假装村童,山中迷路,先往探明底细,方可下手。只得强捺火气,假作从容,朝那前山一面绕溪走去,渐渐看出山腰庙字环山而建,十分整齐。上来先存敌意,认定庙中决非善良,必与夺剑少年同党,及至绕着溪流走出不远,忽然发现山前一带竟有大片田亩果园,并有一条道路南北相通,仿佛是一山村。再走十几步,果见山坡上现出几所人家。内有一家,门外竹林上青帘高挑,知是卖酒之所,另外平地上放着几张桌子,坐有四五村人,正在饮茶,指点斜阳烟树,互相笑语,神态悠闲。新雨之后,村童多半赤了双脚,在溪边踏水为戏。溪上横着一座竹桥,看不出有何异兆,暗忖:听师父说,自来酒店茶馆最易打听消息。来时登高遥望,只此小山庙字,不料还有儿所人家,师父多半被困庙内,何不借着饮酒,暗中探听?便往桥上走去,刚到对岸树边,一个年约十三四的赤脚村童回顾同伴笑道:“今天师父不在家,正好弄几杯酒吃,可惜没有酒钱。此时如有人做东道,请我吃上几杯,无论何事要我去办,我全答应。”另一村童答道:“谁不知你,出了名的小酒鬼,只要有酒请你吃,什么话都肯说,什么事都肯做。可惜他们都是大人,又知你酒后乱说,谁肯送酒与你吃呢?”

铁牛闻言心中一动,见那村童身材不高,一身紫黑皮肤,甚是强壮,浓眉大眼,二目有神,自己走过,似未留意,暗付:自己正愁无法打听,此人想饮酒,正好乘机探询,便凑过去,笑道:“我因遇雨迷路,又饥又渴,好容易由岭上望见人家,寻来此地,想买一点酒食,这位大哥,可知哪里有酒铺么?”村童还未开口,另一村童已先笑道:“他叫奚恒,有名的小酒鬼,正犯馋痨,想骗酒吃。你不妨请他几杯,不管你是问路还是寻人,或者和人打架,他都有份,准保给你卖命。你舍得做东道么?”那叫奚恒的村童把眼一瞪道:“人家请客不请,要你多管闲事!你怎知道他不舍得呢?”铁牛忙道:“奚大哥,我也正想吃两杯。一个人独饮无趣,请二位大哥同饮如何?”另一村童笑说:“我不像他那么馋法,并且有事,不能奉陪。酒店就在山坡上,你自请他去吧,我不奉陪了。”奚恒接口道:“人家早已看见酒店在山坡上了,他是听我方才说话,自己又是一个人饮酒无什意思,有心请客,故意这等说法。要你多口!”另一村童接口笑答:“你不要急,今日运气不差,来了一个请客的。我又不抢你的生意,说一句话替你二人拉拢,免得不好意思,你发的什么急呢?”说罢,起身走去。

铁牛方觉二童神态口吻,与寻常所见村童迥不相同,心中奇怪,正自寻思,奚恒已转身笑道:“我看你年纪仿佛比我小一点,叫你兄弟可好?你贵姓呀?”铁牛心想:师父收我不久,外人还不知我来历姓名,告他何妨?笑答:“小弟姓田名铁牛,同到酒店再谈如何?”奚恒微笑点头,同往坡上走去。

铁牛暗中留意,见那一群村童共有六人,一个已走,下余四人各自戏水,竟如未见,不似别处村童,见了生人立时围拢,七嘴八舌,惊奇神情。再看吃茶的几个村人,都是一色白短衣,谈笑从容,也不像是寻常上人。方想走到林内觅一静处,等对方吃到半醉向其探询,奚恒已引铁牛走往坡上,自己搬了一张空桌,令铁牛拿着两条板凳往上走去,快到庙前,方始放落。回头向下高呼:“商大叔!请大婶拿几壶酒来,再带点菜,有人请我吃酒呢。这是外边来的好人。”铁牛虽觉对方好些奇处,见他这样豪爽,也颇投缘,又见那地方就在庙前平崖之上,庙中人出入必由之路,正合心意,格外好,笑说:“奚大哥不必客气。我往前面去投亲,身边带有十几两银子,店家如有好菜,只管拿来,少时一同会账,请勿客气。”奚恒喜道:“你这小兄弟真有点意思,我还当你年纪太小,身边钱带不多呢。既然这样诚意,索性扰你一顿好的,有话少时再和你说。”铁牛闻言,心又一动。奚恒二次高呼:“商大叔!有什么好吃的,请都拿来,另外再杀两只鸡,烤来下酒,叫这位小兄弟尝尝新,夜来上路,长点气力,也好办事。”跟着便见一年约四旬的少妇,连酒带菜,一齐端来。

铁牛心中有事,因见当地的人与平日所见不同,便留了心,只管着急,并不露出;酒菜到后,先向奚恒殷勤劝用,什话不谈。奚恒也不言语,只管大吃大喝。一会烤鸡送到,铁牛见那鸡用松枝烧烤,油香流溢,又肥又嫩,暗忖:师父常说,遇敌遇事,第一是要镇静,看清形势,相机应付,面上不可露出。这里人多,自己孤身一个,年幼力弱,虚实深浅俱不知道。师父如真被困在此,少时不免动手。天色尚早,难于施展,放着这好东西,还是吃饱再说,动起手来也有力气。念头一转,便把心事暂时抛开,不去想它,笑对奚恒道:“奚大哥,你这人真痛快,我和你交个朋友如何?”奚恒见铁牛不大饮食,似在想事神气,暗中好笑,也不说破,闻言笑说:“我也很喜欢你,比我年纪还轻,这样能干胆大,和你交朋友我真愿意。你怎么不吃东西呢?”铁牛一听对方说他胆大,心中一惊,忙道:“方才有一同伴雨中走失,心中悬念,又听大哥说这里鸡好,想等那鸡来吃。难得鸡是两只,无须客气。这么办,我们一人一只,撕来下酒,再吃一点面食,也差不多了。我酒量小,大哥只管请用,不够吃再要好了。”奚恒含笑点头。

铁牛本有兼人之量,见那烤鸡每只少说也有二三斤,外加两大壶酒,还有许多馒头,心想:有力气的人往往吃得多,此人酒量仿佛还好。以前师父带我吃过几顿好酒,因恐吃醉受责,不曾尽量。此酒味道颇好,他已先吃了两斤,我和他比,大约不会吃醉,等再劝他一二斤,有了醉意,便可设词探询。主意打定,便把较大的一只鸡递与奚恒,把鸡撕开大吃起来。奚恒听他连声夸好,笑说:“此是商大婶特制美味。我商大叔虽然开着酒店,因他自己好酒,大婶又做得一手好菜,这里深山之中,难得有人往来,.开这酒店,一半好玩消遣,一半是为附近住有两家人,知前面庙里和尚都是好量,常年请客无此财力,平日又有一些外来的朋友由此经过,意欲借此款待,并非靠此营生。常人到此,不过拿些香于、花生、炒豆之类与他下酒,这好烤鸡,怎吃得到?如非看得起你,才不拿出来呢。”

铁牛越听越觉话里有因,边吃边问道:“这位商大叔这样看得起我,实在感激。他以前做什么的呀?”奚恒笑说:“大叔是个怪人,以前专喜游山,后同大婶来此访友,因为庙中道长井孤云是老友,再三留住。本村共只七家人,以前又是同道之交,非亲即友,彼此十分情厚,于是安居下来,一晃八九年,不曾离开。我父亲也是一个好量,以酒为命,常在醉乡。但他老人家不在此地,从小便将我交与师父井道长教养,孤身在此。商大叔来时,我还不满十岁呢。”

铁牛随即探询庙中道士和这几家村人的来历,可会武功?奚恒不特有问必答,并说:“本村的人,不论长幼全都习武,得有高明传授,师父和商大叔夫妻更有惊人本领。外人想要来此窥探,非吃苦不可。”铁牛闻言,暗自心惊,因和奚恒一见如故,十分投机,并无疑意,心想:这里孤单单一所庙宇,林中人家虽以耕种为生,全体老少,神情举止均与常人不同,又都有一身好武功。方才雨住天晴,师父下山探敌,发现人家庙字,断无不来之理,此时多半困在庙中。事已至此,任多凶险,也要探个水落石出。再一想起师父恩义,心中悲忿,胆气立壮,便把气沉稳,从容问道:“大哥说得井道长和商大叔那好本事,不知可能见上一面么?”奚恒笑道:“你想见商大叔,那个容易。他不是在你身后么?”

铁牛坐处在一大树之下,左面山坡来路,右面是庙,身后不远是片临溪的崖壁,高达十余丈,上下削立,有人往来,必须由面前经过。闻言惊奇,回头一看,身后相隔三四尺,临崖危石之上果然立着一人,注视自己,微笑不语。铁牛见那人中等身材,一副五岳朝天的怪相,前额凸出,双目深陷,眼珠作金黄色,隐有光芒,四边满布红丝,脸色通红,似有醉意。一想地势奇险,凭自己的耳目,来人到了身后竟未警觉,如存敌意,决非好惹,先颇惊疑;略一定神,看出对方面带笑容,似无恶意,猛触灵机,起身拱手道:“大叔请坐,同吃如何?”商大叔笑道:“你这娃儿,果然有点意思。你今日初来,我是主人,如何扰你?”铁牛一边让座,笑答:“酒菜已残,不成敬意。大叔不要客气。”商大叔便与铁牛同坐。

跟着中年妇人送来杯筷,又捧来一只烤鸡、一大壶酒,笑道:“你在家吃不是一样?偏要出来多事,多年乡邻,何苦来呢?”大叔把黄眼珠一翻道:“这娃儿胆大得好玩,我喜欢这样人,又讨厌这样人,想和他谈几句,免他吃人苦头。你不要管。”铁牛虽不知对方用意善恶,估计来意已被看破,偷觑坡上吃茶人已全走去,心中发慌,表面仍作未闻,转面笑道:“大婶请坐。我和大哥同坐奉陪可好?”说罢正要立起,被商大叔伸手按住肩头,不令起立,笑说:“无须,她不会吃酒。”少妇也朝铁牛看了一眼,说了句“谢你好意”,转身走去。铁牛觉着商大叔的手按在肩上,钢铁也似,具有极大力量,休想强抗分毫,越发心惊,只得假装劝饮,把酒斟上。商大叔笑问:“你一个人来的么,别处可曾去过?”奚恒抢口答道:“方才他由岭上下来,便为找那同伴,腹中饥渴,看见大叔酒招,来此求饮。我和他一见投缘,结为兄弟,准备酒后再打主意,大叔就走来了。四弟曾往岭上去过,他还睡在洞中未醒。四弟刚回,他就寻来,何曾到别处去过?”大叔把眼一瞪道:“你只要三杯酒下肚,便帮人家出力,可知事情有多麻烦么?”随问铁牛:“此时心意如何?可知我们是什么人么?”

铁牛料知行藏被人识破,偏看不出对方来历,如是对头,话说太软,岂不丢人?万一对方是些隐居山中的异人,所料不对,又恐失礼,本在为难,闻言一呆,正不知如何答法才好,大叔面上已有不快之容,同时瞥见奚恒正对自己在使颜色,忽然醒悟,暗付:对方如是仇敌,休说为首的人,便这姓商的,先就打他不过;细想前后所闻,似无恶意,奚恒更是一见如故,方才奚恒曾说附近还有人家庙字,此言必有用意。这里情景如此安静,师父如在此地被困,多少也能看出一点神色,莫要料错,弄巧成拙。如非敌党,就此结交,求他帮助,这样有本领的人能够出力,岂不是好?念头一转,反正是福不是祸,为了师父,死且不惧,有什顾虑?索性明言来意,看他如何?忙起答道:“小侄田铁牛,随了师父由此山中经过,因在岭上洞中避雨,醒来师父不知何往,来此探询。因是人地生疏,师父还有对头,上来未敢明言。现知大叔世外高人,必知师父下落,还望指一明路,感谢不尽。”

商大叔闻言,面色稍转。铁牛正在注意对方神色,忽听奚恒道:“你师父叫什名字?怎不说出?”铁牛把心一横,答道:“我师父便是黑摩勒。大叔、大哥可曾见他到此?”奚恒首先惊道:“你师父便是我父亲和井道长所说的神童小侠黑摩勒么?这就莫怪了。”说时,铁牛瞥见坡下正有两少年往上走来,看神气似寻商、奚二人问话,二人却如未见,刚到面前,内中一人忽然怒道:“你就是那小黑鬼的徒弟么?乖乖跟我们走,免我动手!”铁牛本在留心戒备,见那二人生得短小精悍,步法轻快,说话之间盛气凌人,误以为对方都是一党,又听出师父必已和人动手,不由大怒。因觉对方人多,方才姓商的一按,已尝过味道。方想先发制人,回。手紧握扎刀,一手便取钢镖铁弹,打算借着答话,冷不防纵将出去,先刺伤一个,见势不佳,立往山下逃走。他这里还未起立,奚恒已起身骂道:“放屁!商大叔在此,你们也敢放肆欺人么?”

另一少年是个斜眼,貌最阴狠,闻言毫不动气,一手拦住同伴,先朝商大叔施了一礼,赔笑说道:“大叔莫怪,我们并非不知规矩。只为那小狗黑摩勒欺人太甚,我们与他无仇无怨。今朝我家来了两个朋友,只吃了一顿早饭,便自起身。后来大雨,遍地皆水,这厮冒雨寻来,我那大哥正在门外望雨,他说那两人由贼党手中抢去他的宝剑,落在我家,硬要见面,动起手来。我大哥被他打伤。母亲同了我们,与他打到天晴,后来他中诱敌之计,被我们擒住,囚入石牢。正待少时收拾他一顿,方才往看,人已不见,用尖石块在墙上留下字迹,说是夺他宝剑的人被我们放走,还有一个徒弟,必须往寻,无暇报仇,等将宝剑夺回,定要把我大哥杀死……许多无理的活。我们气他不过,正要分途追赶,刚被母亲劝住,忽听山童回报,说他还有一个徒弟在此饮酒,特来查看,想把他擒回去。这类无知小狗,我们不值难为,只拿他作押头,好引他师父回来送死。不料三弟性急,未和大叔商量,忘了以前约规,请不要见怪。我们多年近邻,想必不会偏向外人。如觉我们在此擒人犯了规矩,可命他离开此地。我们去往对崖等他便了。”

铁牛见主人目视来人,冷笑不语,似有袒护之意;又听师父被人擒住,已然脱身,心方一宽。猛一偏头,瞥见师父忽在大叔所立危崖石后探了探头,手朝自己一摇,使一眼色,便自退去,越发心喜,胆气更壮,重又坐下,准备相机而行。随听大叔笑道:“你两弟兄,真不愧是将门之子。自从那年你们来此扰闹,吃亏回去,你娘请出瞎和尚做调人,立下约规,两不相犯,由此我们从无一人到你村去。你们这些小鬼,隔不数月仍来此地走动。我们因觉多年近邻,只不在此生事讨厌,便由你去。今日竟敢公然来此擒人,我如出手,必当是以大压小,偏向外人。你倒说得容易,仿佛人家是个小孩,只一过桥,离开我们所约界限,便可手到擒来,也不想想他师父黑摩勒能有多大年纪,还不是个小孩?如何你们母子全家都制他不住?亏你厚脸,还说用了诡计方始擒到,可是转眼又被破牢而出,还留下字迹,对你母子警告。凭你两弟兄,就想把人擒回,岂非笑话?乖乖回去最好,遇上他的徒弟,吃亏还小,黑摩勒我虽不曾见过,他那本领为人早有传闻,万一被他寻来,伏在近处,在我境内,不好意思动手。你们一离此山,被他撞上,就吃亏更大,哭笑不得了。如不听我良言,你就试试。今日破例,容你和他徒弟试上一次,以此方圆上下五丈之内。为界。你两弟兄,只是一对一将他擒去,我决不问。以这半壶酒为度,我如吃完,你们还未将人擒住,趁早快滚,免得叫我恶心。”

两少年看出商、奚二人偏向铁牛,早已急怒交加,但又不敢十分反抗,闻言朝铁牛看了一眼,见他望着自己呆看,一言不发,也不生气。觉着对方年比黑摩勒更小,不过十二三岁光景,生得憨头憨脑,毫不起眼,越发心存轻视,但知主人一向刁猾,恐其另有心机,偏向对头,同声说道:“这是你老人家自己说的,不是我们不守规矩。这样一个小狗,自然一对一。不过你的酒还有多少,要吃多少时候呢?”

商大叔笑骂道:“无知蠢子,以为我还有什花巧么?实对你说,我这眼里的人一望而知,休看他年纪小,便你弟兄两打一,也休想制他得住。”随问铁牛:“看你神气,早想动手,我只看出你脚底颇有功夫,力气不差,不曾试验。你自信打他得过么?”

铁牛早听出对方是位非常人物,本山境内向不容人放肆,乘机说道:“小侄年幼力弱,从师不久,无什本领。本不敢和人动手,但这两个和畜生一样。大叔话已出口,我不能丢你的脸。话说回来,他是两弟兄,一个打败,另一个必不甘休。我打完一个再打一个,未免吃亏,再说放走一个也气他不过。好在大叔今日破例,允许外人在此动手,不算小侄犯规。万一我师父寻来,正好两下一对一,你老人家不要见怪才好。”

商、奚二人同声笑道:“你真聪明,先把话说在头里。你师父来寻徒弟,又不知本山规矩,如何怪他?”铁牛笑答:“多谢大叔大哥。”说罢起身,走到二人面前。那两弟兄,一名刘荣,一名刘显,武功本来不弱。铁牛又是故意装腔,慢慢走出,朝着二人摇头晃脑,笑嘻嘻道:“你们两弟兄,到底哪一个愿意挨我的打呢?”二人大怒,争先抢上。奚恒挺身上前喝道:“只许一对一,说好再打!”铁牛笑指二人道:“你两个不要发急,商大叔这半壶酒就是吃完,我也不会饶松你们。这里有规矩,不会过桥打去?你忙什么!依我之见,后动手的,遇上我师父更吃亏。你这狗头狗脑的玩意,比较老实,先和我打,把斜眼的一个留给师父,好让他多吃一点苦头,这才公平。谁叫他眼斜心不正,生来就不得人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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