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良夜月华明 火树银花 翻成血海 乱山风雨恶 孤臣孽子 喜遇英侠(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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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起事之日,碧桃才知丈夫逆谋毒计,再三哭闹,说:“王妃为人太好,就是非杀老王,不能保全,我们也应想法将她母女留下。”曹贼见她后来说出不答应便要寻死,否则对不起人的话,只得暂时答应,打算事后想法暗害。
碧桃见他口中应诺,当日便装假病,不与王妃母女相见,还不放心,假装寻死,哭闹不已。曹贼也真好狡阴毒,既恐爱妾为人任性,真个为此自杀,心中怜爱,万分不舍,又恐留下将来祸根,于是想好毒计,立下重誓,自己决不动她母女一根毫发,一面打算逼其自杀。事发之后,先把老王手脚筋挑断,再将王妃请来,告以官兵入山,大势已去,令其夫妻临终见上一面。以为王妃见此惨痛,定必自杀,再说网中之鱼,也不怕她逃上天去。又见王妃骤经巨变,当时晕死过去,状类疯狂,语无伦次,越发得意。这时,所有敌派的人,无论老少男女已全惨杀。为了戒备严密,音信隔绝,死的人多是武功稍好的,均在暗中下了迷药。老王死在临头,当日早上无故心惊肉跳,想起爱妾未回,心生疑虑,迁怒王妃,加以常服**,性更刚暴,日里和王妃大闹一场,几乎反目动手。芷芳想起丈夫近日心性大变,知非好兆,无故受辱,又是伤心又是愁急,总算一时负气,没有同出。曹贼又受爱妾挟制,不能决定王妃死活,为防铁卫士生疑,随便杀了一个老妇的人头,暂充王妃。
好在这时,清宫来人已被金珠打动,信任已极。又知此举曹贼做得太过,叫他放纵,也必不敢留此后患。曹贼只管任性而行,并无一人疑心。一面向众声言,老王四肢,筋已挑断,不能行动,但他老奸巨猾,恐有自己不知道的宝藏,好在昏迷未醒,不知此是自己所为,还可乘机假装他的忠臣,骗点口供。来人已为所惑,言听计从,不特没有作梗,反倒把自己人一同喊开。
芷芳第一次未和丈夫同席庆赏中秋,正在后寨对月伤感,不料因此保全了母女二人性命。否则敌人上来,全装自行攻进,并非内应,除却戴有曹贼所发标记的爪牙同党,见人就杀,来者都是能手,连同来官军也是千中选一的精锐,事前又有曹贼地图,毒计周密,老早有人引进,分头隔断。只一部分老实山民,曹贼为想留人耕作,推说半夜要放花灯,令众山民连同家属聚在一个广场之上,多犒酒肉一同饮酒,只等命令,便将先准备的花灯点起。一面令手下同党四外防守,不许走开。每人头上均戴一朵菊花为记,不奉命的人不许人内。
也是老王接位以后轻视人民,作法自弊,照例令出必行,不许人民议论过问,常时故意演习,试验人民是否遵守,往往雷声大雨点小,出上许多难题,等到看出人民全部听命,忽又取消。山民经惯无奇,又是庆赏花灯快乐的事,前有几个阳奉阴违的人又受过重罚,因此全聚一起,无一走开。剩下的便是曹贼疑忌的人和对头,早有党羽暗中看好,信炮旗花一发,立时发难,里应外合,许多有本领的人,只要武功稍好,便有专人暗用毒药迷倒。就有几个不会吃酒的也禁不住骤出不意前后夹攻,当时杀死。除义仆陈英因得曹贼欢心,虽未预知逆谋,曹贼为想收为己用,只令入迷倒绑起,准备查明心意再放而外,无一幸免。芷芳如在席上,以王妃之尊,敌人决放不过。当时不死,也和几个重要一点的人一样,手脚主筋先被挑断。小妹彼时年幼,更无生理。
曹贼为使王妃见了痛心,仗着清宫来人勾结甚深,本有就地正法、格杀勿论、越机密越好的密旨,一面假装好人,对芷芳说:“我为保全全山生灵,被迫投降,费了许多口舌,方请王妃与老王临终一见。”并说:“老王并无子女,王妃已死,乱军之中随便指了一个人头。如今形势危急万分,不能久延,官军晃眼进来,要取老王性命,我费尽心力保全王妃母女,少时来人,不能不装得像点,王妃千万不可多心,怪我无礼。”一面把预制的菊花记号给了芷芳一朵。
芷芳已知曹贼叛主凶谋,虽然万分悲痛,见老王已被解药弄醒,痛苦不堪,尚在怒吼。先是悲痛伤心,扑上前去,抱头大哭,打算自杀,既一想,徒死无益,丈夫只有爱女一点骨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忙即镇定心神,生出急智,趁着曹贼为向爱妾讨好,表示王妃死于殉夫,非他所杀,又因事已大定,不怕爱妾走口,恰将碧桃喊来,在旁流泪劝解,并和曹贼争吵,于是借着哭闹,暗中点了老王穴道,使其周身麻木,不知痛楚,一面低声耳语,请丈夫放心,我母女二人已有脱身之法,将来必报此仇,便装晕死。曹贼正在万分得意,那么机警鬼诈的人,一时得意忘形,竟被瞒过。
芷芳救醒之后,如何肯要仇人标记?正装疯狂,失去知觉,曹贼已暗命手下将铁卫士喊来,因老王人已将死,不能言动,更不知道痛苦,曹贼也是真狠,匆匆和方震说了几句,便亲自动手,将老王人头切下,一同走去。方震明知曹贼此举必有隐情,因受重贿,已成死党,也无话说。芷芳见此惨状,心肝皆裂,表面仍装刺激太深,疯疯癫癫,被碧桃命人抬往后山。可怜小妹人在后山,因曹贼说老王有要事相商,不令小妹同去,正在乱猜,觉着心惊肉跳,忽见母亲被人抬回,状类疯狂。还是碧桃比较心软,告以前事,只说敌自外来,不是内应,为防芷芳自杀,又守了些时,曹贼命人来换,方始走去。
芷芳知道房外男女下人都是叛党,哪敢露出口风?见爱女伤心想哭,昏厥过两次,心痛如割,正不知外面有无奸细,忽听陈英在外说话,刚听出他降了叛贼仿佛不是真心,将信将疑,话声忽止。隔不一会,陈英忽然匆匆纵进,丢下一张纸来,低声说道:“外屋守候的人已被遣开,王妃有话,快快说吧。”说完纵出。跟着,便听斜对面库房开锁之声,忙把爱女抱住,低声嘱咐了几句,再看纸条上写:曹贼因陈英近对老王时有怨言,巴结自己,仿佛看出心怀异志,打算入党,虽不敢信,心已默许。事有凑巧,陈英机警非常,饮到未一杯酒,忽在无意之中将酒泼翻了些。又见曹贼连日下令,扎了不少花灯,仿佛要在中秋大事游乐。这类事平日常有。因老王欢喜热闹,曹贼事前必要多出好些花样,随时亲往指点,想尽方法讨好。当年传令既迟,从未去往灯房查看,下了严令,却不过问,早觉奇怪。当日再见把许多人聚在一起,都是山民,男女老少,全家同往,好些玩龙灯的好手却不在内,是拿灯的人,都挂有一朵菊花。席上偶一低头,看见地上也落有一朵菊花,只颜色是红的。落花的便是掌壶的人,一听花落,连忙拾起,神色慌张。那酒本是山中特制的百花酒。陈英年轻,坐在未位,恰巧这一壶也未化匀,又是酒底,陈英本就疑心,刚一进口,仿佛觉着一点药味,从来所无,越生疑心,并未吞下,暗中吐掉。那迷药十分阴毒,吃完之后,要过好些时才能发作,人虽昏迷,和吃醉酒一样,看不出来。陈英看执壶人为了那朵绢制菊花落地心慌,一直都在留心,待了一会不见动静,执壶人乃曹贼党羽,照样同饮,方觉自己多心,席上忽然醉倒了几个,四外一看,广场上下,两三百桌酒席,是吃酒的人已相继伏倒桌上,竟醉昏了一大片,并还有增无已;未伏倒的人也似周身绵软,不能转动。料知不妙,忽然急中生智,忙往桌上一伏,随听喊杀之声。偷眼一看,乃是几个未吃酒的看出不妙,想要离开,被贼党斫翻。同时又见好些生人同了许多官兵突然出现。本来还想抽空逃走,忽听身旁贼党发令不要伤害自己,等新山主问明心意发落,心中一动,便不再想逃,晃眼被人绑起,偷觑未醉的人全都被杀;迷倒的也被杀死多半,所留有限,人事不知,全被绑起。隔了好些时,天已深夜才见人来,上了解药,把自己放开。心中早已打好主意,明知曹贼所为,故意装不知道,等人解醒再用一套花言巧语将叛贼哄信。曹贼想了好些法子试探,觉着这些被擒人中,只他一人对自己最为倾向,以前又结有好感,本就信任;陈英再一献功,说人心难测,那块金髓宝石尚在王妃那里,今当大事初定,忙乱之中,万一被人偷走岂不可惜?曹贼因陈英平日心细,轻不当人与王妃相见,对于老王常有怨言,忘了陈氏母子乃王妃救来,闻言贪心大动,连声夸奖,命其速将宝石取来,并代看守王妃,原有的人均听指挥。陈英闻言,正合心意,忙即赶往。先写一张纸条,抽空送进,再把宝石送往前山。曹贼一看,果比常石重好几倍,越发心喜。暗命陈英:王妃母女万不可留,如不自杀,便须及早下手将其除去。陈英说这类事关系机密,必须许他便宜行事,假装好人,如激王妃自杀比较要好得多。曹贼也全答应。
芷芳得知叛贼阴谋之后,知道自己这面的人已被贼党杀去十之八九。剩下一些都是本领高强,人较稳练,平日和曹贼交情颇厚,曹贼想要收来做党羽但又拿他不准,和陈英一样,当时迷倒,事后故意放开,把事情推在清廷身上,一面试探心意。这班人见大势已去,全家在此,怯于暴力凶威,十九投降,被害的极少。人情反覆,事也大难,想他们相助多半无望,稍微泄漏,命更不保。只陈英一人忠义可靠,乃母已死,又无什顾忌。但他年幼力弱,能否一同逃走实是疑问。
芷芳正在愁急。第二日陈英忽然走来。先使颜色,假装威逼,暗中通信,说投降贼党那些人均已变心,只秦肱一人天良未丧,再三和曹贼说:老王晚年虽然荒**强暴,以前为人甚好。我们相随多年,虽然清廷势盛,无论如何也应将人头取回,以礼安葬,将来才免旁人议论。曹贼平日和他交厚,早想收为党羽,只不敢出口。加以山中良医极少,秦肱不特武功极好,医道高明,又是外科圣手。知这样人是将来膀臂,少他不得。迷倒之后也未上绑,抬在**。事完人定,方始对面劝说。秦肱话也说得极好,曹贼一想有理,当时答应,便寻了一个面貌相仿的人头,将其替换下来,已定明日盛殓。限期已迫,正打不起主意,忽然救星天降。
原来唐-把所擒贼党拷问明白,将其杀死,想当时赶往前山向老王叫破阴谋。到了崖顶,旗花已早升起,空中信炮之声震动山谷,便知大势已去。仍作万一之想,忙又前赶。
刚到前山高处,便见尸横遍野,但又没有喊杀之声。芙蓉坪中部一带,到处都是官兵和铁卫士,连同叛党,将全山分头隔断,防守甚严。未杀的人都聚在大片广场之上,一个为首贼党正在大声疾呼,宣布老王罪状和清廷的德威。看出厉害,不是自己一人所能为力,悲愤已极,立即赶回山洞,见妹子流血太多,还不敢告以前事,推说:“老王忽因一件要事出山,听说行前曾和王妃吵闹。妹子所说那些人恰巧都随老王出巡,要三日之后才回。妹子产后血流过多,千万不能移动,最好在此静养。山风太大,不能出外,等老王回来,再想法子回去。应用各物,我已命人送来。山崖太高,无法走上,由我代送上来。”
唐-回时虽然把话想好,又曾绕往青瑶家中取了好些衣物带来,无奈面上悲愤之容仍有两分带出。青瑶何等聪明,早已听出好些破绽。最可疑是,老王从不在年节盛会出山,何况事前又曾约好,半夜事完,和自己一同赏月,怎会远出?唐-来往,又去了许多时候,洞外天已将亮,就说崖高路险,本山人人武勇,上下峭壁并非难事,怎会一人也不来此看望?几次想问,均被唐-婉言劝住,力说:“妹子血流过多,不能见风,非静养不可。并非无话,等你复原再说。”越料内有隐情。
青瑶从小便信服这位堂兄,知他老成持重,精干医道;自己也实衰弱,虽疑中有变故,只当王妃果如曹贼所说无理可喻,为了自己,夫妻反目,真情已被发现。老王因见自己到时不归,怒火头上,赶往前途迎接。后山住有王妃,堂兄慎重,自己又是侧室,惟恐难处,想等老王回山再行送往相见,还不知发生灭门之祸。念头一转,也就沉沉睡去。
唐-彼时为难已极:妹子产后有病,外甥年幼,老王只一点骨血。天已将亮,再四盘算,实在无法,只得暗点青瑶睡穴,使其昏睡不醒。在天明以前把唐枢抱出,堵好山洞,仗着轻功飞驰,想将外甥送往山外托人照看,救一个是一个,保住这点骨血再说。偏又无人可托,有的相隔太远。
唐枢年只四岁,哪知利害,一心想见父王,同度中秋,眼已巴的在黑暗阴森的山洞中盼了一夜,好容易盼到娘舅回来,以为可以回家。不料越走越不对,到了崖顶,遥望来路一面灯光点点,灿如繁星,想要往看,见娘舅走的路恰与相反,不禁发急,哭喊起来。唐-无法,平时又最怜爱这个外甥,年纪大小,恐禁不住,不舍点他穴道,只得抱在怀中,再三好言哄骗,说:“你父亲和大娘,为了你娘吵闹,必须避上两日。恐娘生气,不便明言,现在带你去寻一位异人,住上几天,免得山洞之中黑暗气闷,猴子又多,万一受伤。我还要赶回去招呼你的娘。乖儿子,听舅父的话,放乖一点。”唐-脚底绝快,本领又高,不消多时,己把后山绝壑飞越过去。又走出了十来里路,天已大亮,空山无人,正在强忍悲愤向外甥哄劝。唐枢年小聪明,本知嫡母不许父亲纳妾之事,甥舅感情既好,加以从小爱武,一听有异人可寻,便不再争吵,一夜无眠,被唐-抱着,走了一路,渐渐睡着。
唐-好容易把他哄睡,心方略定。想起妹子危险已极,一个不能见风的失血产妇,还有一个女婴,这样高的危峰峭壁,仇敌防备甚严,日间上路最易看破。昨夜听说曹贼心计甚深,离山五百里内均有他的耳目爪牙。只后山一带荒凉偏僻,乱山杂沓,向无人迹,如走新发现的这条山径,避开后山关口,虽可逃出,日间行路仍是极难。夜来稍好,山风又大,决难保全。心中为难,偶一低头,看见唐枢白里透红的一张苹果脸,偎在自己怀里,睡得真香,小儿天真,朝阳光中分外动人怜爱。恐其受凉,刚把身上围的一件衣服裹紧,忽听前面转角上有轻微的异声由高飞堕。
唐-年老谨细,知道妹子到时不回,曹贼必要命人分途往迎,沿路搜索,早将对方平日往来之路避开,专寻隐僻之处赶走。久经大敌,一听便知来了能手。当地恰是一条山谷,芙蓉坪外气候寒冷得多。中秋时节,草木已全黄落,方觉隐迹不易,偏巧走在这类地方,万一遇见强敌,岂不讨厌?一看左近有株大树,忙往树后一闪,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握剑,暗中戒备。唐枢偏不争气,却在此时哭喊了一声“爸爸”,转角处已有两人说笑起来。知被听见,心中一横,忙将唐枢连带上衣匆匆用带扎向怀中。正待迎上前去,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原来是你。”大惊回顾,身后立定一个布衣芒鞋,手持一根鲜红如血的竹杖,肩上斜挂着一个粗黄麻布制就的药囊,身材瘦长,颔下疏落落飘拂着一络黑须的中年道人,认出那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江湖奇侠赛韩康丐仙吕-;前面两人相隔已近,乃是一男一女,不问敌友,均已不足为虑,不禁惊喜交集,出于意外,忙即礼见。前两人也同走近,内中一人,乃是好友太白先生阮成象;女的打扮像个尼姑,一问姓名,乃是昔年西南四女侠之一野云长老。单是闻名已五六十年,今日初见,看年纪才只三十多岁,满脸春风,十分和气,貌相甚是清灌,气度尤为高雅,穿着一身粗布葛衣,白袜如霜,脚底芒鞋,通体净无纤尘,不由肃然起敬,连称:“长老,仰慕多年,今日幸会。”
野云笑道,“道友太谦,你我年纪差不多,不必如此客气。今日之事我们已全得知,可惜相隔大远,一班旧友又多不在一起,想是朱由-晚年荒**,不与人民亲近,致被好党乘虚而入。百乌山人和覆盆老人,一个远游海外,听说回来便要迁居武夷深山之中静修道业,不知回来也未;一个自从那年和由-绝交不久,和小菱洲龙氏弟兄聚会,密谈了两日,便往湘江,假装失足落水,连那头上铁盆也全弃掉。人都说他步了屈大夫的后尘,其实此老心中孤愤,意欲暂时隐避,不与世人相见,由此形迹无定,急切问寻他不到,实在无法。想起由-固然咎有应得,孤儿女何罪?何况曹贼当初原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挎少年,为了不事家人生产,终日偷盗,仗着武功到处行凶树敌,被仇人打伤,当时虽得逃走,伤还未好,便被仇人寻来。眼看危急,由-恰巧出巡分寨,无心相遇。因见众人夹攻一人,见他少年英俊,一时怜才,救了下来。仗着一套花言巧语,将由-哄信,带回山去,传以武功,渐得宠信。平日穷奢极欲,惟恐正人不容,引诱由-荒**,末了恩将仇报,作出这样惨痛之事,将来也须有个报应。恰巧吕道友也自警觉,路遇阮道友,一同赶来。方才凌高下视,发现一人抱一小儿在下面谷中飞驰,料知必非寻常,还没想到是你已抢在前面。为防万一异派中人乘机把遗孤盗去居为奇货,分头赶下,竟是道友。此子可是由-所生的么?”
唐-忙将前事匆匆说出。唐枢已然惊醒,一听家败人亡,父死母危,早号哭起来,连劝不听,几乎昏死过去。
野云叹道:“此子生有至性,身世如此悲惨,可怜可爱。阮道友当还记得昔年覆盆老人之言,你可将他收为义子或是门人,拿我书信,先往兵书峡等候。我们救了由-之妻和令妹母女再作计较,他母子三人以后便由你照看。我知由-还有一子,比他还小一两岁。他母添香,为了一事触怒由-,将其逐出,出山时,婴孩还未生养,此时住在由-一个旧友家中。如今这几个孤儿寡母最好分居,暂时不令相见。到了时机再使重逢,以免泄露。但是令妹产后不宜见风,长途跋涉,也有好些不便。我知昔年云龙山主王人武送与由-一件皮甲,乃洪荒时巨兽玄牦之皮所制(此兽乃洪荒猛兽,身高十余丈,力大无穷,余独、璇姑、毛筠玉诸少年英雄在野人山大斗玄牦,惊险情节均详《蛮荒侠隐》),水火刀斧均所不伤,用以包裹产妇母子最好没有。我知此皮甲王妃保管。但是我和由-之妻不熟,请唐道友急速赶回,通知令妹。我们二人分头下手,相机行事。贼党大有能者,这次来的铁卫士,又是清宫爪牙中最厉害的几个。他们母女四人同时救出,还要分成两起,实是难事,丝毫不能被人看破。令妹已可救出,另两母女主意还未想好,大家见机而行吧。”
唐-知这三人均是有名剑侠,吕-今之神医,身边带有不少灵药。想起绝处逢生,救星天降,好生欢喜。见外甥还在悲泣,好生怜爱,又用温言劝了一阵。
唐枢忽然收泪,挣下地来,朝着阮成象喊了一声“师父”,扑地便拜,悲声说道:“我已想过来了,求干爹师父和这两位伯父快救我娘的命,教我本事,大来寻狗强盗报仇吧。”说完,又朝野云长老和吕-礼拜。三人见他点点年纪如此聪明,辞色那么沉痛悲壮,越发怜爱,略微商计,便同前行。唐-因太白先生和吕-还可算是同辈,野云长老和覆盆老人年辈较高,又令改了称呼。野云笑说:“不要如此,还是各论各的好。此时尚早,阮道友可速起身先走,唐道友要去招呼令妹,也应快回。我和吕道友分途行事,越过后山口便分手吧。”说罢,便令唐枢以后改从母姓,休提前事。
唐-又向唐枢劝了几句,说:“今有异人相助,你娘至多隔上一日便能追上你们,此后要听师父教训,不可顽皮,也不要伤心,大来报仇要紧,悲哭无用。”说完,刚送阮氏师徒起身要走,吕-忽然想起一事,对二人道:“前数年我与由-相见,他身边有一少年甚是忠义。此人禀赋甚好,决非凶杀之相,彼时我和由-夫妇已是久别重逢,蒙他相助,还代我做了一桩大善举,用银甚多,所赠三千两黄金便是此人由江西分寨就近代为取来,名叫陈英,年才十六。一个人带了这多黄金,往返千里,于两三日内为我送到,中途并还遇见两起剧贼,竟能声色不动,安然渡过。虽有我的门人暗中接应,他并不知。我见他智勇机警,骨秀神清,未及问他身法。他原与我途中相见,觉着机会难得,讨令而来,事情交代,便想拜在我的门下。我对他说:‘跟我当徒弟,先作三年叫花。你尚不行。’天门三老恰巧在座,便令拜在天门三老门下。他见一日之间拜了三位有名剑侠为师,正在高兴。后来是我无心谈起他主人晚年变节,只在山中做土皇帝,昔年想救人民的壮志已全消沉,又听奸人之言,荒**酒色,数年之内必有杀身大祸。他久闻我善于料事,往往前知,立时忧急。先求我四人设法解救,后听说他主人陷溺已深,如能挽回,昔年我们这班老友怎会不再来往?便我这次叫他施舍,也是不期而遇,又想为他积善减孽,否则已早避开。见时,我知劝他不听,也曾示意说是此次善功,全仗他的仗义疏财救了不少的人,将来不间是你或是你的儿孙必食其报。如今所有正人全都疏远,他又执迷不悟,如何挽救?你名为王宫侍卫,无异他的家仆,位卑言轻,将来学成回山,切不可以冒失多口,干事无补,反有杀身之祸。他呆立在旁,想了一阵,忽朝我四人跪倒,痛哭陈情,说他母子不是主人相救早为恶人所害,病饿而死;王妃更是他母子救命恩人。如今恩主危亡在即,不忍离开,望乞师长恩允,许其回山随侍恩主,相机而行。但盼老王醒悟或是归天之后,再返师门,请师父传授剑术。万一此行能够遇机进谏,免去危机,报答主恩,固是万幸。如其人微言轻,便在一旁随时小心戒备,如有不测,便以身殉也非所计,好歹尽一分力是一分等语。我们见他忠义,面无晦色,知其无害,三老首先答应,只令不许多口,在事发作以前,更不可疾恶太甚,露出声色,最好去和奸人勾结,取得他的欢心。虽然你主人倒行逆施,祸必不免,事前探出奸人底细,到底要好得多,即便由-遭祸,他的妻子也许因此保全,岂不是好?行时,又告以万一有什祸变,徒死无益,第一要先取得仇敌信任,王妃母女更要常时相见,暗中告密,但不可使好党看出。他第二日便赶了回去。虽未再见,我知此人决不从贼,也不会死于贼手。这几年来许已得到曹贼信任。还有由-之妻江芷芳乃我故人之女,当初由器续弦,本是司空晓星做的媒人;从小便和我相熟。我和陶元曜、覆盆老人以及百鸟山人、野云道友,虽不似别位老友常往芙蓉坪,一住就是一年半载;每隔一两年,也必见上一面。尤其我在外面行医救穷,常时须用不少金银。门人虽多,向例不许借口偷富济贫,私取人的财物。平日救济贫苦,全凭医治富翁,病愈之后请其捐助。这类富贵中人,只管平日挥金如土,叫他救济穷人,往往一毛不拔。我这样形如乞丐的游方郎中,先看不起。我又不屑和这班守财奴来往,如非遇到病势危急,事前还要想了法子引其自来,他也死马当成活马医,才肯向我求教。可是疑难重症,难得遇到机缘。对方再要是个恶人,就肯出钱,我也不医。有善心的富人不是没有,偏都被我捐过多次,而这班有天良的好人均非真个大富。寻常救济的人,自是手到擒来,所救的人一多,再要遇到刀兵水火,瘟疫灾荒,便把他们的家完全倾了,也是杯水车薪,无济干事。单靠门人叫花而得,更是成了笑话。只有芙蓉坪多少年的积蓄,从他父亲起便善理财,所开各种店铺遍于西南诸省,每年出产供用不完,经商所得之利己是不可数计。最厉害是,明末大乱,张献忠由各地掠去的金银珠宝,被他几次出手,所得为数更是惊人。廿年之前,又在秦岭深山中发现许多窖藏,因此他那库存金银堆积如山,实是我一个最好主顾。他这些地方却极慷慨,有求必应。我要的数目又大,银子一要多少万两,手到拿来,从未有什难色。大家都笑我是他的长年债主,无事不来,来了决不空手。年月为数一多,他虽是好些倘来之物,毕竟彼时大家正在日常商量光复之事,将来起事,非有极大财力不能动手,题目甚大。我这样长期索讨,也实稍过。他越是有求必应,我越不好意思。未了几次,去到那里,虽是极熟的好友,我看无补与他,来了就伸手,动辄上万黄金或是几十万两银子。偏生荒乱之后,到处天旱水干,瘟疫流行,办了一件又是一件,除了他,实在没有第二人有此力量,一算回数太多,这次用银比哪一次都多,坐在那里开不出口来。事又紧急,拿了银子就要起身。正在为难,芷芳听说我来,知道不会久留,又因一事,求子心切,想卜一卦,并讨一点丹药,说我平日有赛韩康之名,医病卜卦最是灵验,为何多年至交的老前辈,不肯为他夫妻帮忙?以前两次卜卦均未明言休咎,所留诗句叫人无法推详,一问便说将来自知。占卦原为趋吉避凶,既要事后得知,与未卜一样,要它何用?如肯明言,并赐丈夫得子,当以五十万白银、万两黄金助我救人。知我不会骗她,并还先付、我立时答应,笑说:‘你丈夫应有两儿两女,但还不到时候。三年之后,你便先生一女。卜卦算命本是未技,许多江湖中人专门用来谋生。实则,你想开来并无意思。假如定数难逃,或是命中该有的贫富吉凶,岂是区区一卦所能转移?如其无灵,更是不必说。我虽略知周易,习研卜筮,平日全靠在外修积,借以隐身之用,专为愚人说法,对于一班好友不大谈起。固然精干此道,谈言多中,于事有何补益?事前得知将来如好,势必每日盼望,劳心劳神;将来是坏,更是日夜忧急,徒增痛苦,事情还是一样,便能前知,也是自苦。实则吉凶不在自己。为了善恶相感,其应如响,只要自身能够勤俭安分,待人宽厚,不做恶事,所遇都是好人,心性也极和善。待人接物自有一种可亲可敬气象,除却大家一样的天灾,休说无端而来的祸事不会发生,便是人祸,也因平日能够虚心忍藏,好人名声在外,对方已有耳闻,或是受过他的好处,照样也能避免,减少危害。如其平日性情凶暴,仗势欺人,作奸犯科,损人利己,穷奢极欲,明抢暗偷,不是贪官,便是无业匪徒,平日所遇当然都是同类,戾气所钟,杀机已伏,随时随地都是凶杀危险,便卜上一百卦也挽救不了。故此对于不相干的外人,看那为人何如,借着一点灵验,使知警惕。好者更好,恶者改过,不说两句明白动心的话如何信服?至于我们在座好友,均非无识之人,又多文武双全,聪明绝顶。休说寻常休咎,便是本身事业,吉凶祸福,连同千万人的生命财产,也全在他心念行动一转移之间,好了造福苍生,功德无量;一念之差,或是一意孤行,强为其难,便要危害人民,遗患无穷。就照现在这样,暂时隐居山中,不事远谋。只要安分守己,也使这几千家山民丰衣足食,安乐无忧。只不要中途变节,专事享受,只顾自己私欲,不问人民如何,忘了令先君的遗训,再过多少年也是一样。自由自在,快乐一世,岂不也好?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吉凶都是自己造成,又不是那些不明白的迷信男女,稍微用心便可明白。会心不远,何必再落言诠?我只照我周易卦辞,你见没有明言便觉没意思了,蒙你助此功德,准保将来逢凶化吉,老来佳儿佳女,子孝孙贤如何?’芷芳聪明,一听逢凶化吉之言,疑是有因而发,再三追问,又把我请在一旁力求指示。我留了几封柬帖,注明开看时日,并对她说,‘这个无用,不到时候,你决不会看。’她还不信,我也没有多说,后又去过两次,便不再见。我那柬帖颇多警戒之言,借着预言前知,加以劝诫,到了危急之时,她定必想起。我要先走一步,将玄牦皮甲借来。然后去寻陈英,照我心计而行,必能成功。但有一件难题,我知野云长老已关山门,不再收徒;芷芳所生一女,听说人极聪明,可惜体弱,她父母因其先天不继,不肯传她上乘真诀,将来父仇如何能报?此时又不宜与青瑶母子同居一起;想来想去,只有拜在长老门下,却不可以不收呢。”
野云笑道:“吕道友不必说了。初见面时,我已听出言中之意,贫道答应就是。”
有这两位异人同路,自然神速得多,一晃便自越过绝壑。到了危崖之上,唐-想起忘向吕-讨药,刚一开口,吕-笑说:“长老与你同去,便是死人也能救活,问我要药作什?不过敌党中能手颇多,又与清廷那班爪牙勾结,内有好些异派中人,为防万一与强敌狭路相逢,有此软甲,要少好些顾虑。出山时节我们不能同行,有此软甲,将人包在其内,带了上路,也方便些而已。”
唐-闻言,宽心大放,便与吕-谢别,和野云长老一同往寻青瑶,将其解醒,先服了一粒灵药,定住心神,然后告以大概。青瑶自是痛不欲生。长老吩咐了几句便自走去。
《兵书峡(上、下册) 还珠楼主》第八回 良夜月华明 火树银花 翻成血海 乱山风雨恶 孤臣孽子 喜遇英侠(第2/4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