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燔松炙虎 巧计戏凶僧 绝顶飞身 凌空挥铁掌(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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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秋知道凶僧虽想收徒,铁牛却不愿意。一路之上,凶僧软硬兼施,连给他吃了许多苦头,始终不肯屈服。可是说话算数,宁甘受罪,却不逃走,从未胆怯输口。凶僧爱他也由于此,背后曾说,“小小年纪,这等胆勇沉着,心有主见,外表浑厚,内里聪明,生平从未见过。”立意非要收他不可。铁牛却不领情,张口就骂。怎会共总一两个时辰工夫,会改了口,一句一个师父,话也有头无尾?心方生疑,想要喝问,又听提起石头是致命一伤,忍不住怒喝道:“小狗乱说些什么!石头怎会是我致命伤?可是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对头,知道石头被我取走,寻来了么?”铁牛笑道:“你不要急,我话还未说完呢。我师父本想取你狗命,因你方才受伤太重,不肯欺你,打落水狗,叫我问你一声:如愿此时送死,自是方便,大家省事;如其自知不行,快些夹了尾巴逃走,免得他老人家见了生气。”
樊秋越听越不对,想起方才所闻,不由气往上撞,不等话完,厉声怒喝:“该死小狗,这话是七指罗汉说的么?”铁牛笑嘻嘻道:“老秃驴虽想要你的命,还要等你为他卖完力气,把破石头打开之后呢,哪有这快?说的是我师父。”樊秋暴怒道:“你说的是我仇人小黑鬼么?我正寻他,现在何处?方才你说的石头,小黑鬼专会做贼,比葛偷儿更可恶,莫非那石头已被他乘我不在暗中偷去?快说实话,否则我二举手便要你的狗命!”铁牛笑道:“你真混蛋!无怪老秃驴说你不要脸,以大欺小。等我说完,就知那石头怎会要你命的原因,做个明白鬼多好。我打不过你,前日已然试过。想要打我,只要有人答应,我连手都不还。就能把我打死,有什体面?有本事,不会找我师父送死去?还落一个光棍。”
樊秋听出仇人寻来,想起上次定约盗扇之事,惟恐藏珍宝石被人盗回,同时又听前面有人喊道:“小蛮牛真学得像,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真好!”抬头一看,正是江明,坐在离身六七丈的山石上面,不住叫好,大敌当前,直和没事人一般,越发勾动怒火;无如贪心过甚,患得患失之念太重,脱口怒喝:“那石头呢?”铁牛见他说时手将扬起,忙即纵开,口中大喝:“你如动手,我偏不说!叫你连人毛带石灰,都见不到。”樊秋关心主石大甚,知道铁牛腿快,连日常说乃师就在身旁,一直不见踪影,此时听说不知真假,又有凶僧袒护,就此伤他,必遭无趣,只得勉强忍气喝道:“快说实话!我不伤你。”铁牛知他最不放心的,便是日前永康所盗石块,原是故意怄他;一听江明夸好,越发得意,把大黑头一晃,笑道:“你问那大石头么?就在你方才身后树林之中。”
樊秋闻言,只当被人盗去,心中一惊,回顾那林,共只八九株尺许粗细的桐树,行列甚稀,林中只有几根石笋,人决不易隐藏,也无动静。随听铁牛喝道:“你看不见,听我说那要命的原故呀,那石头比我高不了多少!”樊秋一听活风不对,怒喝:“石头大小,有什相干?谁与你说什闲话!”铁牛笑道:“什么闲话!如不是它遮住你的狗眼,我师父来时,你早看见吓跑,怎会被人踢伤:也更不会在此等死。要你命的,不是这块石头吗?不过师父不打落水狗,此时只一服低,便可容你多活些时。”
樊秋闻言,知受了戏侮,心虽恨毒,因铁牛平日天真诚实,独对乃师黑摩勒却是信仰如神,由早到晚,总说乃师尾随在旁。几经考查,并无其事。此时听说虽较可疑,仇人始终不见影迹,又恐得罪凶僧,不便伤害。略一寻思,故意喝道:“你这小狗,仗着老和尚袒护,屡次无礼,情理难容!你屡说小黑鬼藏身在旁,全是假话。既说得活灵活现,快令小黑鬼出来纳命,看他今日还有什诡计暗算,我便服他。否则,休想免死!”说罢双手齐扬,便要迫扑过去。谁知铁牛仍和往日一样,任凭发威恫吓,甚至毒打,只是口中乱骂,挺立不动,也不还手相抗神气。
樊秋本意黑摩勒强横胆大,机智绝伦,上次相遇,未拜葛鹰为师,尚取对面为敌,何况今日?如在一旁,见门人要受伤害,非出场不可。铁牛神色自如,可知又和往日一样,仇人并未寻来。方想收势,探询凶僧背后有何言语,哪知底下的话还未出口,就这进身上步扬手欲扑之际,忽听前面江明拍手笑道:“你又中我黑哥哥诡计暗算了!这是你说大话吹出来的,七指凶僧来了,也是送死。”声才入耳,话未听完,猛觉左肩微麻,身已被人点了哑穴,不能言动。跟着身后闪过一个黑衣蒙面的小孩,正是仇人黑摩勒;回忆以前受辱之事,连惊带急,几乎闭过气去。
原来黑摩勒自从金华北山会上,连经各位前辈高人指教,拜了娄公明为师;近在黄山始信峰,又得了许多上乘心法,功力大进,人也谨细得多。起初本觉樊秋凶横可恶,心中恨恶,意欲见时,杀以除害;后听司空老人和葛鹰说起,樊秋以前为人并不如此,这次也许受人愚弄,才有此事。他先不知虞家隐居得有老少女侠,以他本领,不论明暗,均是手到必得;他仍辗转设法,取来刘家书信,代为商说,并以重金珍宝与主人交换,只是善取,并无逞强恶意;以前在江湖上的行径,也有好些难得之处,为此不肯伤他。否则,葛鹰虽念旧情,司空老人必放他不过,萧隐君也不会令江明费那许多手脚将其救醒;后又得知新交好友与之交厚,便把成见消去。但知此人心辣手黑,记仇心重,不把制他得死心塌地,不会罢休,来时藏身林内,先恐江明不敌,还想出去,复被铁牛拉住。正说对头厉害,忽然发现江明点他左肩穴道,猛然想起古庙盗扇之事,料知陶元曜用内家罡气点穴,回醒太迟,添了一处要穴破绽,被江明看破。当时想好一条妙计,先把少女藏起,教了铁牛几句话,令其往分对方心神,以便乘机下手,先恐铁牛说得不好,谁知铁牛一心一意模仿老师,也学了一副油腔滑调,更会装呆,知道对方心理,所说比所教的话更多,暗中高兴;便乘双方问答,樊秋急怒分心之际,由林中山石后闪出,轻悄悄掩到樊秋身后,仗着身法轻快,动作灵巧,由此身子和粘在敌人背后一样,觑准对方转侧行动,如影随形,相隔只在三尺以内。樊秋那好耳力,怒火头上,只顾盘诘所盗宝石下落,竟未警觉。
黑摩勒知道敌人一时疏忽,受了江明暗算,内家真力劲气已难由心运用,如在以前,他那多年苦练的独门劈空掌自是可怕;近得师传,便是适才明敌,已可勉力应付,况又受了内伤,料知举手必倒,便不急于发难,任凭铁牛引逗取乐。铁牛见师父已无异成了樊秋的影子,自更放心大胆说之不已。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正在一说一比,肚里好笑。江明也觉好玩,打算再看下去;后因童兴偷偷绕到,在江明坐处山石之后藏起,告以樊秋同党七指凶僧法灯尚藏林内,迟恐生变。江明和童兴一样,均听师长说过凶僧厉害,闻言大惊,忙打手势,一面发话点醒黑摩勒,催其下手。
黑摩勒忽想起,先听铁牛暗告,凶僧志在生擒唐家两小兄妹,因其自负盛名,不肯亲自下手,仗着所盗宝石挟制樊秋,令其代办。樊秋明知凶僧阴险狡诈,无奈先前报仇取宝心切,情急乱投医,已然上了贼船,真要翻脸,恐非其敌,加以上来心疑虞家仗有能人,不合与凶僧密谋同往,说好此行各办一事,订有条约。不料虞家全是文弱无能的人,一经暗取便容容易易探明藏宝所在,偷了出来。后被仇人侯绍警觉,约了两个同党跟踪劫夺,和凶僧才一交手,便同惊走。看似因人成事,实则凶僧未出什力,事成之后还要分他一份。最难受是,生平不愿无故欺侮不如己的人,何况对方两个未成年的小孩。凶僧口说对方师长是他仇人,却命自己代为生擒来作押头,话又不肯明言,再问便以盛气凌人。对于铁牛,一个顽童,偏又任其无礼,连自己受了好些闲气,不知用意所在。平日想起,便自忿恨,只为事先约定,被其套住,无可奈何。照铁牛所说,凶僧对于两小兄妹,似比自己还要看重。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惊。初意,觉着铁牛滑稽好玩,想再任其取笑一会,又想挨到两小兄妹把救兵请来,看其是否所料那人,以免先将樊秋打倒,对方又复隐去,不再现身;及至江明发话,暗骂自己粗心,眼前还有一个凶僧,比樊秋还要凶险,如何大意?心念一动,立时出手。江明。童兴也自赶到。
黑摩勒笑对樊秋道:“这一次你明白了吧?上次在古庙内将你点倒,你还不服。我两三次杀你易如反掌,只为你不似别的狗贼鼠辈无恶不作,平日还有一点可取之处,我师父娄公明和萧隐君、司空老人等各位师长平日又曾告诫,但有一毫可原,决不妄下杀手。今日我仍放你,报仇与否,日后听便。今日如要动手,决非我敌,何必自我苦吃呢?”
樊秋始而怒火烧心,暗中咬牙,恨不能把仇人碎尸万段才快心意。无奈全身受制,不能言动,又知仇人人小鬼大,行事刻毒,身落人手,死非所畏,最难受是,自己多年盛名,老来失风,死在一个后起小鬼手里,死前说要受上许多侮辱。有心发话,想激仇人来个痛快,偏是口张不开,无计可施。心正发急,忽听仇人居然这等说法,人当生死关头,除却真个平日养气功深或者有极崇高的信仰,才能视死如归,从容就义。否则,任他平日多么眼高于顶,骄狂自恃,一旦失势被擒,但有一线生机,没有一个不想活命的。何况对方所说并未使其难堪。樊秋活没听完,念头早已转过,暗忖:“这黑小鬼,上次相遇,连受他许多恶气,先还认定不是葛鹰袒护,决不容其逃生。今日一见,果是厉害,不问是否暗算,凭自己的耳目本领,竟会被他掩向身后,一下点倒。单这一点,就无以自解。反正死活两途都是丢定大人,徒死只是落人笑骂,太已不值;如等放开再打,就能得胜,传说出去,也是极大笑话。何况本身短处,这两小鬼全都知道。上次庙中隔窗点穴也许真是小鬼所为,所以事前打赌,把话说得那么满法。照此情势,胜必无望,转不如暂且忍气,将来再说,比较要好得多。”同时又想起石中藏珍尚在凶僧行囊之内,此时仇已是难报,两小兄妹全都逃走,凶僧骄狠乖张,保不借故背约,如何应付?黑摩勒已一掌拍向背上,就势朝胁下一捏。
樊秋当时只觉腰背问一酸一麻,穴道立解,人也言动自如,愧忿交集之下,勉强把气平住,呆了一呆,才朝黑摩勒强笑道:“你真是个好娃,凭我也会栽在你的手里,承你的情没给我难堪。我姓樊的虽受小辈暗算,今日我仍认输,休说此时不会和你动手,也不会再支帮手出场,不过七指和尚的凶名,你们既是司徒老人与萧隐君门下,想必知道厉害。他现在山后松林之内,你那徒弟铁牛与他相识。年轻人最好不要太狂,遇事须要多想一会。依我相劝,就此上路,不要惹他,兔遭毒手。如无什事,他年当有再见之日。我寻法灯,说上几句话,也和他分手了。”
黑摩勒笑说:“樊朋友不必生气。今日我实沾了江老弟的光,全是取巧,不能算赢。你吃了暗亏,照情理又不好意思和我再打,也是真的。你此后不与凶僧一路,足见高明。要我躲他,却是不劳多虑。这秃贼罪恶如山,不能和你来比。我们早想为世除害,寻还没处寻他呢,好容易在此遇上,如何放他过门?你自请吧。”
樊秋见对方生得那么又瘦又干,看年纪至多十二三岁,竟练有那一身惊人本领。脸貌虽被人皮面具遮住,但那一双怪眼神光炯炯,精芒远射,行家眼里,一望而知是个内外功均极精纯的能手,那么厉害的七指凶僧,丝毫不在心上,反要寻去除害,单这胆勇已是惊人;略一寻思,惊赞之余,反倒消了怒火,慨然答道:“我纵横江湖也数十年,第一次见到你们这两个小娃,如非眼见,决不会信。实不相瞒,我虽记仇痛恨,但是你放掉的人,不报此仇固是丢人,将来就报了仇,也不光鲜,左右都难。我决不是想激你们送死,你们如真要寻七指和尚,只一将他战败,使我对人有个说词,我便从此隐姓埋名,永不在外走动,你看如何?”
江明接口笑道:“那大好了!但是我们和凶僧交手时,他是你同党,你能袖手旁观么?”樊秋气道:“说来又是气人!我和他以前只有一面之识。也是上次古庙盗扇受辱太甚,自知老偷儿难斗,归途正自气忿,不料与他无心相遇。急病乱投医,怒火头上谈起此事。原意约他相助,复仇取宝;他偏要先盗宝石,再去报仇。正值铁牛金华寻师,被他制住,强迫同行。不多两比我便看出他阴险刁滑,有他无人。此去便是豁出破脸,与他分手,如何算是我同党?凭他多年凶名,你们四人齐上也不为多。何况我已败军之将,自己的仇尚且不报,如何反助他呢?照实说来,我只是一时粗心糊涂,请将容易遣将难,无故不便与之断绝,如非开头自误,不便出尔反尔,似他这样凶恶蛮横的人,连我遇上,也是容他不得。能借你们的手,除此大害,再好没有。不过,这秃驴武功实是惊人,只有左胁是他要穴。你们虽是名家传授,到底不可大意,他那左手最是厉害,更要小心。我看你们三人所带兵器俱非寻常,最好三人齐上,一动手就亮家伙,铁牛千万不可上前。”还待往下说时,童兴眼尖,因时已久,早就防到凶僧寻来,四下查看,猛瞥见右侧山石后似有黄色衣角被风吹动,闪了一闪,正告黑、江二人留意,微闻冷笑之声,众人全部警觉。见樊秋仍然说笑自如,竟如未闻,方觉以他耳目灵警不应如此,随听石后狞笑道:“你教得果然不差,可惜太晚。你这一厢情愿的事,今生看不成了!”话才出口,日光下突有一串黑点,似暴雨一般由山石后飞出,照准樊秋打去。
众人知是凶僧所发,见那来势又猛又急,为数又多,无论山石树干,打上便碎,知用内家真力劲气发出来的暗器,厉害非常,忙各纵身戒备;再往前面一看,樊秋好似早已料到有此一着,暗中有了准备,也不开口,只将双手齐扬,用劈空掌朝外乱打。只听连串叭嚓之声,密如擂鼓,先后何止百余下!刚看出那是一些豆大石土,并非暗器。忽听樊秋大喝:“我不愿与秃驴交手!方才所说,你们不可忘记!”
黑摩勒心方一动,说时迟,那时快,凶僧暗器忽止。同时,一条黄影已由石后飞出,朝前扑去。樊秋大喝:“且慢!”一面急扬双掌,朝上打去。双方势子都是猛急异常,掌风呼呼齐响中,猛又听樊秋一声怒吼,身形微晃,似己受伤,人也就势把脚一点,朝侧面林中纵去。
黑、江二人,不料凶僧来势如此猛恶厉害,就这转眼之间,樊秋已为所伤,以三小弟兄的目力,竟未看出怎么伤的,全都又惊又怒,同声大喝,朝前追去。凶僧先似立意要杀樊秋,穷追不舍,对于三小弟兄全未理会,后听三小喝骂,追近身后,才边追边骂道:“我杀死这不要脸的狗贼,再寻你们这些小鬼算账!除非拜我为师,休想活命!”口中喝骂,忽然回手一掌,劈空打来。这时三人追离凶僧只有两丈左近,那一带全是参天老树,行列虽稀,树却又粗又大。
三人正追之间,瞥见凶僧扬手,想起方才樊秋之言,忙即闪避。忽听掌风过处,喀嚓一声,道旁不远一根尺许的石笋已被打断,倒了下来,洒了一地碎石。看出凶僧故意示威,因有收徒之言,全被激怒。黑摩勒暗忖:“秃贼法灯如此凶恶,不设法将他除去,必留后患。”忙朝江、童二人故意喝道:“凶僧掌法厉害,快些分开!”说罢,打一手势,先往侧面绕去。二人会意,忙往侧闪。
凶僧回顾喝道:“无知小狗!此时先叫你们看个榜样,乖乖等在一旁,等我擒到这厮再行发落。只要听话,不特保命,还有你的好处。”话未说完,忽听树后阴影中有人接口笑骂道:“凭你也配!”凶僧闻言大怒,先不发作,等到赶前两步,突然回身,照准语声来处扬手就是一掌。
凶僧最是手辣心狠,先前不伤四小侠,全为纵横江湖多年虽无敌手,始终是个独脚强盗,偶然结合一两个帮手,又因凶残强暴,有我无人,十九凶终隙未,成了死仇,闹个不欢而散还是便宜,自恃本领,原未放在心上。自从上次天目山强劫神拳祖师钱应泰所得前古奇珍蜗皇至宝,一爪抓死尤嘉,暗伤北天山大侠狄遁,吃化名萧隐君的乾坤八掌陶元曜打了一坎离钉(事详《云海争奇记》)。虽仗事情凑巧,命不该绝,这一钉正打在左胁暗藏的一柄毒匕首上。人虽未送命,但那贴身防护要穴、用百炼精钢打成、平日伤人无算的毒匕首已被击成粉碎,恰有一片刺中要穴,如非功候精纯,已无幸理,就这样,受伤仍是不轻。最痛心是匕首碎片附有奇毒,身旁虽有解药,治愈也颇费事,又恐强敌追来,只得强忍奇痛麻痒,提气狂奔,藏向一处山洞之中,连调治了七天才得痊愈。事后想起病中苦况,一面急于医伤疗毒,一面还要寻觅饮食。狄氏老少诸侠无一好斗,所劫宝物每夜均有宝气上腾,住在寻常人家客店,行家眼里,老远便能看出。此时身受伤毒,不能妄动真力劲气,仇敌一到便是凶多吉少。所居石洞,僻在深山之中,四无人家,离城更远,无处寻找食物,又不宜于劳动,饿到极时,只胡乱在左近寻些草根充饥。那七天的活罪太不好受,加以所习《三元图解》,功夫虽深,无如性喜酒色,一任用功苦练,左胁这一处要穴终是破绽,全身不能练完,护要穴的匕首被人击碎,还中了毒,忙于逃窜,必须提气轻身,以致毒气渗人气血之内。内家劲力也减退了十之二三,以后遇敌,不能全部发挥,每日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胀痛,须要凝神运气,打坐静养上个把时辰,才能度过。只管除左胁要穴外,周身刀斧不入,坐时防备甚严,遇敌仍可起斗,到底是个大短处。生平结怨大众,万一有什强仇大敌乘机报复,好些吃亏。如能收一门人,便好得多,偏生所习《三元图解》为内家上乘秘传真诀,不是天赋极好又极聪明的人休想学成,又是童子功,自己数十年苦功,老差一点不能圆满,便为酒色所误。可是这类具有异禀奇资的幼童哪里找去?每一想起,便自愁烦。这日忽听人说,南明山中出了一个神童黑摩勒,小小年纪,已有小侠盛名,心中一动。正想寻去,途中又遇樊秋,说起古庙盗扇吃亏受辱之事,越发心喜,立意想收黑摩勒为徒。正赶铁牛金华寻师,向人打听,被凶僧听去。一看铁牛,也是浑金璞玉,首先中意,诱往无人之处,运用威胁利诱,好言劝说。铁牛宁死不从,最后才答应随同寻找师父,说:“师父服你,我也服你,否则,死活任便。在未寻到师父、向他问明以前,你无故欺我,以强凌弱,是我对头;同行寻师,我决不逃。如不肯允我说话,骂你秃驴强盗,却不能够怪我。”凶僧那么乖张凶狠的人,不知怎的,越看铁牛越爱,居然答应。铁牛也真淘气,看出凶僧虽恶,说话算数;樊秋本领不如凶僧,又有求于人,不敢违抗,知是师父的仇家,早把二人一齐恨上。等把话约定之后,立时改口,路上不是变方骂人,便想主意淘气使坏,只一开口,不是“秃驴”,便是“强盗小偷”,从无一句好听话。遇到公众的事,如同打猎砍柴、掘取山粮之类,却是争先上前,肯卖力气,做得又快又好,并说:“这不是为服侍秃驴狗贼,人在事上,遇到大家的事谁都应当上前,不应偷懒。我也一样要吃,如何不卖力气?”凶僧接连几次试他,故意纵令逃走,铁牛不但不逃,反说:“我师父不是好惹的,你们无故欺小,他决不容!我正愁寻不到他呢。等他来杀你们,为人除害,不是我也见到了么?我不能白受人欺,要看你们报应,请我走还不走呢,如何肯逃?”凶僧有时受侮过甚,刚一暴怒,便想起美材难得,这样忠诚无欺、胆勇灵慧的幼童,只一收服,终身不二。徒弟如此,师父可知。如将黑摩勒寻到制服,当时便有了两代传衣钵的弟子,多么体面。先又答应过他,自己多年威望信条,从不以强凌弱,除非收为门人,便杀了他,也是丢人,岂能说了不算?只得忍气,怒骂几句了事。樊秋实在看不下去,两次发作,均被凶僧止住。
当日铁牛走后,凶僧因有一事要樊秋代办,见其许久不归,生了疑心。自恃心盛,又知当地荒僻无人,只把行囊藏向一株大树梢上,暗中寻来。到时,正值樊秋被人点倒,一听为首一人正是黑摩勒,同来二童也都美质,得过名家传授,不禁喜出望外。正在高兴,樊秋已被人解开,向着敌人说他短处。凶僧也真胆大任性,明知新遇三童均有来历,仍然妄想一网打尽,全数收到门下,以壮他的声威。为恨樊秋背叛,恨之切骨,立意惨杀泄恨。正追之间,一听有人冷笑嘲骂,知有敌人隐伏树后,是成年人的口音,上来便下杀手。
哪知一掌斫去,嚓的一声,只树皮被掌风扫中,碎裂了一大片。探头树后,人影全无。再看樊秋,就这略一停顿之间,人又逃远了好些。知其轻功极好,脚底飞快,恩怨心切,好些机密的事均被探得了去,如被逃脱,难免多一后患,重又勾动怒火,朝前又追。目光到处,似见樊秋逃到一株大树之下,仿佛受惊,停了一停,又朝前跑去。回顾先追自己的三个小孩,已无踪影。正觉无术分身,难于兼顾,忽听前面道旁乱石堆中急呼:“老秃驴,不要狗咬狗!我师父来了,你怎不去收服他?欺负落水狗有什么意思?”听出铁牛口音,怒喝:“小鬼跟来作什!我杀死这厮再擒黑小鬼,不是一样?再不快滚,留神这厮拿你出气!”话到未句,铁牛急呼:“秃驴慢走,看你身后有鬼!”
铁牛原是隔着一列乱石,随同凶僧边说边跑,突由斜刺里纵将出来,由右而左横赶过去。凶僧跑得正急,不料铁牛会由身前越过,这时满心想收铁牛为徒孙,惟恐撞上,忙把脚步一收,方喝:“小鬼作死!”眼前倏地一暗,黑乎乎一片东西已迎面打到。凶僧左手只剩二指,不能用劈空掌还击,骤出意料,当此一心急驰之际,那东西又是连干带湿一大片,多高本领也难施为,加以平日自恃刀斧不入,只护一处要穴已成习惯,匆迫中竟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虽未受什大伤,脸上身上却是到处狼藉。
原来铁牛从小生长山野之中,生来力大身轻,近得高明传授,又是内秀,遇事最肯留心。初遇黑摩勒等三人,虽然狂喜,但知凶僧、樊秋厉害,一面又在发愁。后来凶僧出现,三小弟兄令其后退,忽然想起,天明前后,曾来当地掘取山粮,连绕行了两三转,知道地势,记得前面乱石堆中有大堆污物,似是蛇兽的粪。凶僧身坚如铁,刀斧不伤,何不弄来乘机给他一下,好歹也出一口恶气?念头一转,先抄小路赶去,刚把兽粪用树叶包好两大摊,凶僧也自追近;同时又瞥见师父手按剑柄由侧面驰过,似想抄向凶僧前面,心胆越壮。一面故意大声急呼,发话引逗,一面照着连日观察所得,避开凶僧那只好手,由右而左横窜过去,觑准凶憎来路,乘其停步分神之际,避开正面,冷不防双手齐扬,照头便打;同时施展近习轻身本领,接连两纵,跳出掌风圈外,绕树逃去。
凶僧竟被打了个满脸花,周身狼藉,又臭又脏,口鼻双眼也几乎全被封住,当时只觉奇腥刺脑,微一心慌忙乱。等用袍袖拭去,铁牛人已逃远。人虽未受什伤,只是周身沾染,腥秽异常,头昏欲呕,不由怒火攻心。回手一把将衣襟扯断,脱下僧衣,匆匆朝头脸上擦了两下,厉声怒喝:“大胆小鬼!我不将你擒住裂体分尸,誓不为人!”一面忙朝铁牛去路查看,待下毒手,忽听幼童口音大喝道:“无知秃驴!死在眼前,还敢欺我徒弟,今日要你好看!”
凶僧听出口气,知是黑摩勒赶来,重又勾起前念,不愿再寻樊秋晦气,忙即回顾,那语声来处似在右侧面两株大树之后。细一查看,最大的一株约有两三抱粗,已早枯死,另一株却是浓荫如盖,荫蔽甚广,树下空空,前后左右均无人影。方想:“小黑鬼怎逃得这快?难怪人说他动作如飞,隐现无常,不可捉摸,果然话不虚传。似此美质,如能收服,岂非快事?”忽听前面又有人发话道:“贼秃驴不要找了,你找他不见。再说平日那大牛气,死在一个小孩手里多冤!铁扇子就在前面,和你两个对头正在说话,一会就要寻你算旧账。还不如死在他们手内,落个全尸呢。”
《兵书峡 续集》第一回 燔松炙虎 巧计戏凶僧 绝顶飞身 凌空挥铁掌(第3/4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