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香(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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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朔十二年一月廿三日,立春。
帝都伽蓝的夜色黑沉如墨,漫天漫地大片泼下,淹没了皇城里密密麻麻的角楼飞檐、章台轩榭。白日里那些峥嵘嶙峋、钩心斗角的庞然大物仿佛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融化,裹在一团含糊难辨的浓墨中。
虽然已是立春,但阴霾丝毫没有从伽蓝城里退去的迹象,此刻冷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无声无息落到前日里尚未融化的积雪上,在黑夜里流出一堆堆宛转的白。
一阵风卷起暗夜的冷雨,宛如针尖般刺入肌肤。站在窗前的清俊男子不自禁地拉紧衣襟,却没有去关窗子,只是站在那里默默望着那一片浓墨般漆黑的夜色,仿佛侧耳听着风里的什么声音。
依稀之间,有若有若无的歌吹之声、从那高入云霄的层层叠叠禁城中飘过来,仿佛带来了后宫里那种到处弥漫的甜美糜烂的气息——是梨园新制的舞曲《东风破》。
今夜,帝君又是在甘泉宫里拥着曹太师新献上去的一班女乐、做着长夜之饮罢?
“这样下去,三百年的梦华王朝恐怕就要毁了。”风宛如锋利冰冷的刀子穿入衣襟、眉目冷峻的男子低下头去,喃喃说了一句。
眼前又浮现出日间早朝时、自己弹劾曹太师的奏折被承光帝扔到地上的情形——
“查无实据”。高高在上的帝君冷冷扔下一句话,再也不听作为章台御使的他的上奏。曹太师在一旁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趁机出列请求承光帝降罪于诬告者。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边御使台和一些同僚为也纷纷出列为他辩护,双方再度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辅政的六位藩王也有各自倾向,唯独青王在一旁微笑不语。
目下整个梦华王朝弊端重重,六位藩王钩心斗角、朝中文官结党营私。而因为承光帝长年无子、储君之位悬空,导致作为太子太傅的大司命对王朝影响力的衰减,失去了历朝大司命应有的地位。趁着这个空档、三朝元老曹训行联合了朝野大部分力量,以太师的身份统领尚书令、侍中、中书令三省长官,权势熏天,将整个帝都伽蓝城、甚至整个王朝置于他的支配之下,卖官鬻爵、欺上瞒下,民间一片怨声载道。
朝廷中,大部分官员也已经附于太师门下,沆瀣一气。然而本朝有律,太师和由太师推荐任用的官吏不得担任御使台御使,以避免太师与负责弹劾的御使勾结为祸。因此他这个非太师党的章台御使,仍能控制御史台,几年来已多次弹劾太师。
只是如今积重难返,以他一人之力,扳倒曹太师又谈何容易……
长长叹息,将浊气从胸臆中吐尽,年轻的御使的手指不知不觉用力抓紧了窗棂。
阿湮,阿湮。当年我放弃了一切,信誓旦旦地对着你说:要荡尽这天地间奸佞之气、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想不到如今、竟依然力不从心。
冷雨还在下,无声无息,落到窗外尚未融化的积雪上。
年轻的章台御夏语冰使凭窗看出去,外面的夜色是泼墨一般的浓,将所有罪恶和龌龊都掩藏。忽然间有风吹来,檐下铁马响了一声,似乎看到外面有电光一闪——然而,等定睛看时才发现那不过是错觉。夜幕黑沉如铁,雨不做声的下着,潮湿寒冷,让人无法喘息。
檐下风灯飘飘转转,铁马叮当,雨如同断线的珠子从屋檐上落下来。
“哎呀,语冰,怎么开着窗子?小心着了寒气。”忽然间,身后传来妻子诧异的话语。青璃放下茶盏,连忙拿了一件一抖珠的玄色袍子,给他披到肩上:“雪雨交加的,你要小心身子。快关上窗子吧。”
衣饰华丽的贵族女子上前,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想去关上那扇窗。
“别关!”夏语冰看也没有看她,伸出手截住了她,蹙眉,语气冷淡,“和你说过了,我在书房里的时候、不要随便进来打扰。”
“可是……”被丈夫呵斥,青璃柔白秀丽的脸白了白,嗫嚅,“我叔父来了,在后堂密室里,说有事找你商谈。”
“青王?”年轻的御使怔了怔,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关上了窗子,“快带我去。”
窗关上的一瞬间,仿佛一阵风卷过来,檐下的铁马发出刺耳的叮当声。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在关上窗户的那一瞬间,窗前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在风灯下竟然泛出了如血的殷红。
“嚓”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屋顶上。
黑暗仿佛浓墨,裹着一切,伸手不见五指。
初春的天气寒冷料峭,下着雨的夜里,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闪。那微弱的亮光割裂了黑夜,血如瀑布般流到屋面上,混着雨水落下。剑光中,依稀可见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拖起了一件沉重的什物。屋顶上居然有一个人,在暗夜里俯下身拉起一物负在身上,准备离去,轻手轻脚地、仿佛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下着雨的屋瓦滑不留足,来人踩着兽头瓦当准备跃到旁边耳房上时、仿佛气力不继,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背不动?”忽然间,屋顶上另一角的黑暗里有个声音,带着笑谑开口了,“这次的刺客还好是‘龙象狮虎’里最瘦的‘虎’——真难想象你一个女孩子、是怎么背着当初那个庞大的‘象’离开的?”
背着尸体的人蓦然止步,闪电般回过头来看着黑暗中那个不知何时到来的神秘人,眼睛闪亮——方才她在“虎”出手之前、一举将这个刺客击杀在书房顶上,成功地未曾让房内的年轻御使发觉。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却未曾料到黑暗中、另外还有一个人在一边静静观看了全部过程。
穿着夜行衣的女子霍然回头,居然夜视中清清楚楚判断出了对方的方位,想也不想,一手挟着尸体,另外一手拔剑刺来,同时身子却往后急速掠出,显然是想迅速离开御使府上,以求不惊动在内的任何人。
那一剑薄而快,宛如惊电穿破皇城浓重的夜色,居然将空气中下落的水珠都切为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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