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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 情PASSION(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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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即使是身在其位管理教育的人也并不相信学习必定与生活有关系。每当格雷斯告诉别人自己做了什么——她这么做是为了解释为什么自己在中学里迟了一年毕业——那些人听了后没有一个不对她说,你必定是疯了。

只有特拉弗斯太太没有这样说。她上的是商业学院而不是一所真正的大学,因为人家对她说,她必须得“有实用”,可是她现在懊悔得不得了——她是这样说的——但愿当初给塞进她脑子里的是些——或者首先是些——不实用的东西。

“不过你的确得有个职业以维持生计,”她说,“编藤椅看来还是件很实用的事情。以后再看看有什么机会吧。”

看什么?格雷斯一点儿也不愿想以后的事。她希望生活就像现在一样延续下去。她跟别的姑娘调换班次,使自己星期天从早餐之后就能休息。这意味着每逢星期六晚上她都必须干得很晚。事实上,她是在把和莫里相处的时间换成与莫里一家相处的时间。她和莫里如今再也无法一起去看场电影了,再也没有机会两人单独相聚了。不过他会在她下班时去接她,大约在十一点钟,他们会驾车出去兜兜,在某处停下来吃个蛋筒冰激凌或是一份汉堡包——莫里很严格注意不带她进酒吧,因为她还不到二十一岁——最后找个地方把车子停下来亲热一番。

格雷斯对这样的亲热场景——往往会延续到凌晨一两点钟——的记忆,似乎倒不如别的一些时候的来得更深刻,比如围坐在特拉弗斯家圆餐桌旁时,或是——当每一个人终于都站立起来,端着杯咖啡或是别的什么新鲜饮料——坐到房间另一端的黄褐色皮沙发、摇椅或加了垫子的柳条椅子上的时候。(倒用不着有人花力气来收拾餐具并清洗厨房——第二天早上自有位被特拉弗斯太太称为“我的朋友、能干的艾贝尔太太”来包办这一切的。)

莫里经常把垫子拉到地毯上,在那里坐下。格蕾琴来吃饭从不换一套正规些的衣服,仍然是一条牛仔裤或是军裤,她一般总是交叉着双腿,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里。她和莫里都是大身架、宽肩膀,继承了母亲的某些好的相貌——焦糖色的卷发、暖人心的榛子色的眼睛。甚至脸上还有酒窝呢,不过只是莫里才有。小帅哥一个呀,别的女招待都这么称赞他。她们轻轻吹上一声口哨,嘴里说上一句:相好的来了。特拉弗斯太太身高也就是差不多五英尺,罩在亮丽的穆穆袍②下面的身体不显得胖,只是挺敦实的,就跟一个还没充分长成的孩子似的。不过她眼睛里那种明亮、专注的目光,随时都会绽放出来的笑意,却是没有也不可能被人模仿或是继承的。儿女们也没有她脸颊上那种粗糙得像是出了疹子似的红颜色。这可能是任何恶劣的天气都不加以考虑硬要出门而造成的,这就像她的体形和她的穆穆袍一样,显示出了她那独来独往的个性。

在那些星期天的晚上,除了家人,也会有几个来客。一对夫妻,也可能是一个单身客人,年龄与特拉弗斯夫妇相仿,脾气也跟他们差不多,女的热情机智,男的话少一些,动作稳重一些,性格也随和一些。大家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往往是说他们自己是多么可笑。(格雷斯一向都是个热心的交谈者,所以此刻都有点烦自己了,现在再让她回忆起吃饭时讲的那些笑话曾让她觉得多么有趣,都已经很难了。在她老家那边,大多数有刺激性的笑话都带点荤味儿,当然,她的舅公舅婆是不参加进去的。他们家难得来了客人时,大家讲的无非是人家夸奖菜怎么可口啦,而自己则谦虚一番,要不就是聊聊天气,心底却但愿这顿饭能快点吃完。)

在特拉弗斯家,晚饭吃完后,如果天气确实有点凉,特拉弗斯先生就会把炉火点燃。大家会玩特拉弗斯太太称作“愚人字谜”的游戏,其实玩的时候,参加者还得相当聪明才行,即使在他们想编出特幼稚的谜底时。吃饭时言语不多的人现在可以一显身手了。看似荒谬已极的谜面,答案倒可能是相当机智。格蕾琴的丈夫沃特猜中了,过了一会儿格雷斯也猜中了,这使得特拉弗斯太太和莫里都很高兴。(莫里大声喊道:“瞧,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她可聪明了。”这话让大家都觉得有趣,只除了格雷斯自己。)特拉弗斯太太带头编一些特别好玩的谜面,好使这个游戏不至于过于沉闷,也免得让猜谜者过于焦虑。

唯一一次使得玩游戏的人感到不愉快的是梅维斯来吃饭的那回,她是特拉弗斯太太的儿子尼尔的妻子。梅维斯和她那两个孩子住得不远,就在湖下游她父母亲的家里。那天晚上在的只有特拉弗斯自己一家人,还有格雷斯,本来是期待梅维斯、尼尔带着他们那两个小小孩一起来的。可是只有梅维斯一个人来——尼尔是位大夫,这个周末因为有事留在了渥太华。特拉弗斯太太很是失望,但她还是强装笑颜,快乐地喊道:“不过孩子们不至于是留在了渥太华吧,是吗?”

“倒霉的是,没有,”梅维斯说,“不过他们情况正不顺呢。我肯定吃饭时他们会从头闹到底的。小的那个身上出痱子,而米基天知道又怎么不开心了。”

她是个让太阳晒得黑黑的瘦女子,穿一条紫色的连衣裙,用一条相配称的紫色宽带子把深色头发拢在脑后。其实人还是挺好看的,只是嘴角那里多出了两个小鼓包,表示她看什么都不顺眼,人正烦着呢。她盘子里的食物几乎一动都没动,说是对咖喱过敏。

“哦,梅维斯。这太糟了,”特拉弗斯太太说,“是新得的吗?”

“哦,不。我得了都有好多年了,只是过去碍于礼貌没有说。可是我再也不想半夜半夜地犯恶心了。”

“你要是早些告诉我们——我们另外给你做点别的什么好吗?”

“不用麻烦了,我没事儿。反正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天这么热,当妈妈的又有这么多的福气,我是任什么都吃不下去的了。”

她点燃了一支香烟。

后来,在玩游戏时,她跟沃特为了他用的一个字的意思而争吵起来,翻字典后证明这样解释是可以的,她就说:“哦,我很抱歉。看来我的档次已经远远落后于你们诸位了。”到了每一个人都得交一张纸,写上自己挑选的字,以便下一轮用的时候,她笑了笑,摇摇头说:

“我可想不出有什么字可写的。”

“哦,梅维斯。”特拉弗斯太太说。接着特拉弗斯先生也说:“写吧,梅维斯。随便哪个用过的字都是可以的。”

“可是我一个用过的字都没有。我非常抱歉。我就是觉得今天晚上脑子特别不好使。你们别管我,只管玩你们的好了。”

他们也的确这样玩下去,都装作没出什么不对头的事似的,与此同时,梅维斯抽她的烟,仍然装出一副执意显得很可爱的受伤后的苦笑。不一会儿,她站起身子,说她真的很累,她那两个孩子再麻烦外公外婆管着也不合适了,她在这里做客,感到非常有意思也很受教益,不过现在她真的要回去了。

“圣诞节来到时,我得送一本牛津字典给你们。”出门时,她发出刺耳的大笑声,不特别针对某一个人地说道。

沃特所用的特拉弗斯家的字典是美国出版的。

她走了以后,谁也没有看谁。特拉弗斯太太说:“格蕾琴,你还有力气给我们大家煮一壶咖啡吗?”格蕾琴朝厨房走去,嘴里嘟哝着说:“真逗。耶稣都受不了呀。”

“唉。她也不容易,”特拉弗斯太太说,“拖着两个孩子呢。”

每个星期里,从早餐清理完餐厅到开始摆设晚餐的桌子,格雷斯可以有一次休息。特拉弗斯太太在得知这一点后,便开动汽车去伯莱瀑布,把格雷斯接到湖滨,让她享受这自由的几个小时。莫里此时是要上班的——这个夏天他是和修路工人一起在修整七号公路——而沃特则要去渥太华他的办公室上班,格蕾琴会陪孩子们游泳或是在湖上划船。特拉弗斯太太一般总会说她要去购物,或是要准备晚餐,或是有信要写,她让格雷斯独自待在宽大、凉爽、有遮阴的起居室里,那里摆着永远有凹痕的沙发和好几个塞得满满的书架。

“喜欢什么就拿下来看好了,”特拉弗斯太太说,“你若想歪一会儿,想睡,怎么的都行。你干的活儿很辛苦,一定很累。我反正保证你能准时回去就是了。”

格雷斯一分钟也没睡。她光是读书,几乎一动都不动,短裤下面的光腿因为出汗都跟皮革粘在了一起。她浑然不觉,也许是因为读书读得太愉快了吧。连特拉弗斯太太的进进出出她都经常视而不见,直到不得不搭车赶回去上班了才把书放下。

特拉弗斯太太也不随便开口和格雷斯聊天,直到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格雷斯的思想已经完全从所读的那本书里解脱出来。这时,她才会提到这本书她也读过,还会谈谈自己的感想——不过那感想经常是既有思想内涵又很有趣的。例如,在谈到《安娜·卡列尼娜》时,她说:“我都不记得读过多少遍了,不过我知道最初我喜欢吉提,接着又变得喜欢安娜——哦,多可怕,居然会认可安娜,可是现在,最近的这一次阅读,我发现自己一直都是同情多莉的。多莉下乡时,你知道吧,带上了所有的那些孩子,她必须考虑怎么解决洗澡的问题,那儿没有洗澡盆呀——我寻思人年纪一点点变大同情心也是会产生变化的。情感是会受到洗澡盆左右的。不过,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你不会的,是吧?”

“我恐怕从来都不受别人看法的影响。”连格雷斯自己都对会这样答复感到吃惊,不知道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还是过于幼稚了,“不过我很喜欢听您聊天。”

特拉弗斯太太笑了起来,“我也很喜欢听自己聊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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