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的呼唤(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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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而且还是便宜着呐。”那个穿红毛衣的男人马上回答说。
“再说这是政府的钱,你不会不同意的吧,嗯,毕罗尔特?”
毕罗尔特露齿笑了。由于对狗的需求猛增,狗的价格突飞猛涨,因此,要买这样一条精良的狗,这个价不能算不公道。加拿大政府不愿吃亏,而它的急件邮递速度也不能耽误。毕罗尔特对狗很内行,他一看到巴克就知道他是千里挑一的——“是万里挑一。”他暗自揣摸道。
巴克看到了小个子干瘪男人与穿红毛衣的男人之间钱来钱往,因此当小个儿干瘪男人将他与卷毛牵走时,他没感到什么吃惊。卷毛是一只性情温和的纽芬兰狗[44]。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穿红毛衣的男人。并且,自他与卷毛从“独角鲸”甲板上眼看着西雅图渐渐消失的时候起,他也就再没有看到温暖的南方大地。毕罗尔特把他与卷毛带到了甲板下面,把他们交给一个名叫弗兰克斯的黑脸大汉。毕罗尔特是法裔加拿大人,他皮肤黝黑;但是弗兰克斯是法裔加拿大混血儿,因此皮肤还要黑上一倍。在巴克眼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人(他注定要见到许多种前所未见的人),虽然他对他们生不出亲热的感情,但他慢慢开始真心实意地尊敬他们。他立刻便知道,毕罗尔特与弗兰克斯都是很公正的人,在处理是非之事时既镇静又公平,处理狗方面的事,他们很聪明,不会上狗的当。
在“独角鲸”的中仓,巴克和卷毛遇到了另外两只狗。其中一只雪白的大狗,来自斯匹次卑尔根群岛,是一位捕鲸船长带出来的,后来参加了一次北美洲沙土灌木地的地质测量。
他脸上露出友情,但却暗藏着阴险,他一边冲着你的脸笑,一边在琢磨着鬼点子,例如在第一顿饭时他就偷吃巴克的食物。当巴克要跳起来去惩罚他时,弗兰克斯的鞭子在空中呼啸而过,率先落到了肇事者身上;于是巴克也不用自己动手了,他所要做的只是要回他的骨头。他心想,弗兰克斯处事真公正,于是这个混血儿在巴克的心中地位开始上升。
另一只狗没有冒犯的举动,也没有受到其他狗的冒犯;当然,他也没有从初来乍到者那里偷东西吃的企图。他阴沉、乖僻,他明白地向卷毛表示,他只希望别去惹他,而且如果谁去惹他了,那就是自找麻烦。人们叫他“戴夫”,他吃了就睡觉,此外便是偶尔伸伸懒腰,他对其他东西漠不关心,甚至当“独角鲸”穿越夏洛特皇后湾时,船身像是着了魔似的在波涛里起伏滚动、颠簸冲撞的时候,他还是无动于衷。巴克与卷毛既是兴奋,又有点惊恐,而他却抬起头,似乎很恼火,还好,他只是朝他们漠然地看了一眼,然后打了个呵欠,再一次睡去了。
螺旋桨不知疲倦地在转动,船只不分白天与黑夜地在颤动,虽然一天天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但巴克明显感到,天气在渐渐地变冷。有一天早晨,螺旋桨终于静了下来,并且“独角鲸”上到处洋溢着激动的情绪。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其他的狗也感觉到了,他知道即将会有新的变化。弗兰克斯在他们的颈部拴上皮带,把他们带上了甲板。第一步踏上寒冷地面时,巴克的脚陷进了一种白色糊状物里,很像烂泥。他鼻子哼了一声,身体向后缩去。这种白色东西在源源不断地从空中飘落下来。他抖动着身子,但是这东西越来越多落到他身上。他好奇地嗅了嗅它的气味,然后用舌头舐了一些。它像火一样刺痛,但瞬息之间却又消失了。这让他傻眼。他再试了一次,结果却相同。旁观者们哄然大笑,他感到惭愧,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雪。
[二]棍棒与犬牙法则
巴克在代牙海滩(DyeaBeach)的第一天简直像场噩梦。每时每刻都充满了震撼和意外。突然一下子,他被人猛然推出了文明的天堂,扔进了原始的中心。这不是一种闲散的、充满阳光的生活,懒散和充满阳光的生活除了无所事事就是活得生厌。这里,没有宁静,没有休息,没有片刻的安宁。到处是混乱不堪和忙忙碌碌,并且生命与肢体随时都有被摧残的危险。必须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因为眼前这些狗及人都不是城市狗和城市人。他们都是野蛮种,个个都是如此,他们只知棍棒与犬牙法则,不知道还存在法律。
这些狗厮打时如同野狼,这是他前所未见的,而且他第一次的经历给他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教训。没错,那是一种借鉴他人的遭遇而获得的间接经验,否则他不会活着从中受益。受害者是卷毛。他们当时驻扎在原木商店附近,卷毛友好地朝一只爱斯基摩犬走去,那狗有成熟的狼那么大,但还是不及她的一半大小。这只爱斯基摩犬没有半点儿警告,就像闪光那样扑过来,一副金属夹子般的牙齿,纵身跳开时也同样地迅捷,只是卷毛的脸上从眼睛到下巴都被撕裂了。
扑过来就咬,咬完就跳开,那是野狼厮打的样子;然而事情到此远没有结束。这时,跑来了三四十只爱斯基摩犬,他们热切地、一声不响地将两只厮打中的狗团团围在中间。巴克弄不明白那种一声不响的热切样子,也不理解它们舐肉块时的样子怎么如此如饥似渴。卷毛朝她的对手冲去,而她的对手再一次扑向她后便往旁边纵身跳开。他用他的胸脯拦住她下一个冲刺,这手段很出乎意料,使得她一个翻身,摔倒在地。她就此没有再站起来。这正是旁观的爱斯基摩犬所期待的。他们又嚎又叫地向她围拢过去,她在他们中间淹没了,她在一群毛发倒竖的躯体下痛苦地尖叫着。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始料不及,巴克给吓蒙了。他看见了丝毛犬伸出鲜红的舌头,他大笑时就是这个样子;他看到了弗兰克斯挥舞着一把斧子,跳进混乱的狗群之中。三个男人拿着棍棒,帮他一起驱散狗群。狗群一会就驱散了。自卷毛倒下,到她的围攻者被棍棒驱赶开,只有两分钟的时间。但是她躺在血红的被踩烂的雪地里,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了生息,她几乎被撕成了碎片,黝黑的混血儿站在那儿朝下看着她,嘴里发出了可怕的诅咒。这一情景经常出现在巴克的睡梦中,使他不得安宁。因此,生存就是那个样儿。无公正可言。一旦倒下,你就完蛋。所以说,他千万要小心,绝不能倒下。丝毛犬又把他的舌头伸了出来,再一次哈哈笑了起来,于是,从那个时刻起,巴克内心便对他充满着难以平息的痛恨。
卷毛的悲惨遭遇给他带来极大的震撼,但没等他从这种震撼中恢复过来,他便遭受了另一个震惊。弗兰克斯给他拴上了皮带与扣环。那是一副挽具,他在家时看见马夫给马安上这种东西。于是,如同他曾见过马劳作那样,他也被迫干活,用雪橇将弗兰克斯拖到峡谷边上的森林里,然后拖回一雪橇的柴火。虽然把他当作拉雪橇的畜生严重地刺伤了他的尊严,但是他很聪明,他并没有反抗。尽管干活对于他来说是件新鲜与陌生的事,但他下决心要认真干,尽量干得出色。弗兰克斯是个严厉的人,他要求立刻服从,而且靠他手中的鞭子,他的命令总是被立刻服从;而戴夫是只经验丰富的车辕犬,无论什么时候巴克出了错误,他就会咬巴克的后腿。丝毛犬是领头犬,同样也经验丰富,虽然他不能老是攻击巴克,但他时常用尖厉的怒吼非难他,或者狡猾地把他的体重都压在挽绳上,将巴克猛地拦在他该走的道上。巴克轻而易举地学会这些花招,而且在他的两个伙伴及弗兰克斯的共同传授之下,他进步很快。在他们返回宿营地时,他已很清楚,“嗬”是停,“走”是向前走,并且,走弯路时,转动的幅度要大,当重载的雪橇在他们身后冲下山坡时,要避让车辕犬。
“三只狗都非常出色,”弗兰克斯告诉毕罗尔特说,“瞧那巴克,他拉起来不要命。他学得快得很。”
到下午的时候,毕罗尔特急于上路运送他的急件,回来时又带回了两只狗。他们分别叫“贝里”与“乔”,是两兄弟,都是名副其实的爱斯基摩犬。尽管他们是一母所生,但他们却如白天与黑夜那样截然不同。贝里的一个弱点是他性情极端地温和;而乔则完全相反,他脾气坏,性格内向,他不停地咆哮,目光中常怀着恶意。巴克友好地接纳了他们,戴夫对他们不理不睬,而丝毛犬则挨个儿地将他们打败。贝里息事宁人地摇动着他的尾巴,但当他知道息事宁人的办法不奏效时,转身跑开,当丝毛犬的尖牙咬破了他的胁侧时,他哭喊了起来(依然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但是无论丝毛犬如何盘旋,乔都后腿站在地上,迅速转动身子,面对着他,只见他鬃毛倒竖,耳朵后贴,扭嘴歪唇发出咆哮,咆哮后牙齿立即咔嗒一声咬紧,眼睛发出恶魔般暗淡的光——
交战前心态的体现。他的外表非常吓人,因此丝毛犬不得不先打消教训他一顿的想法;为了掩饰他自己的尴尬,他便将目标转向不伤害他人而只会叹息的贝里,把他赶到营地外。黄昏时,毕罗尔特搞到了另一只狗,这是一只老爱斯基摩犬,长长的身躯又瘦又憔悴,脸上满是厮斗时留下的伤疤,一只独龙眼在警示着他的光荣与英勇,迫使大家不得不对他肃然起敬。他名叫索莱克斯,这名字的意思是愤怒者。像戴夫一样,他既没有什么要求,也不愿多事,更没有什么期望。他缓慢而谨慎地走到他们中间时,甚至连丝毛犬都不敢去招惹他。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不幸被巴克发现了。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瞎眼的一侧。巴克是在无意中发现的,而且当他第一次不慎发现触犯了索莱克斯的弱点时,索莱克斯绕着他旋转,将他的肩膀上的肉撕裂了三英寸,一直撕到了骨头上。自此以后,巴克始终避开他瞎眼的一侧,于是他们到最后都一直相安无事,而且索莱克斯就像戴夫一样,他唯一的期望就是大家不要去惹他。但是,巴克后来才知道,他们每个都另外拥有一个更为性命攸关的野心。
那个晚上巴克遇到了睡觉的大问题。蜡光照明的帐篷,在白色的平原上显得明亮又温暖;而当他像往常一样进入帐篷的时候,毕罗尔特和弗兰克斯对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朝他扔来了锅碗瓢勺,直到他从极度惊愕中清醒过来,灰溜溜地逃到外面的寒冷中为止。外面刮着阵阵寒风,冷得刺骨,剧烈地咬噬着他负伤的肩膀。他躺在雪地上,试图睡觉,但是寒霜马上使他从头到脚战栗不止。他满心凄凉,郁郁寡欢,在许多帐篷中来回穿行,结果发现处处都一样寒冷。他不时遇到野狗朝他扑来,但是他倒竖起颈毛,对着他们嚎叫(他很快就学会了),于是他们放了他,没有伤害他。最后,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要回去看看他自己的伙伴们是怎样在这寒冷中睡觉的。让他惊讶的是,他们都消失了。他再一次在这片大营地里游荡,寻找他们,然后他又一次返回原地。他们在不在帐篷里?不,不可能在,否则不会把他赶出来。那么,他们可能在什么地方呢?他垂着尾巴,浑身在战栗,完全是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漫无目的绕着帐篷转圈子。突然,他前腿下面的雪塌了下去,他身子往下陷去。他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扭动。他跳了出来,毛骨悚然地嚎叫起来,那看不见、不知道的东西让他感到恐惧。但是,一小声友善的吠叫声使他消除了疑虑,于是,他回头去看个究竟。一股暖流向他扑面而来,只见贝里蜷在雪下面,身子紧紧地缩成一个球。他发出安慰人的呜呜声,并扭动着身子,表示他的好心与好意,他甚至大胆地用暖暖的、滴着唾沫的舌头舔着巴克的脸,似乎想以此换得和平。
又是一个经验教训。他们就是这样睡觉的,唔?巴克满怀信心地选好地点,接着大动干戈地为自己挖了一个洞,其中还白白浪费了不少力气。顿时,他身体的热量充满了有限的空间,他感到昏昏欲睡了。这一天过得非常漫长,而且艰辛,所以虽然他在噩梦中又是吼叫又是挣扎,他还是睡得非常香甜,非常舒服。
直到营地里的人们醒来时发出的嘈杂声将他吵醒,他才睁开眼睛。起初,他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夜里天下雪了,他完全埋在了雪里。雪墙从他身体四周挤压着他,于是,他周身一阵恐惧——
是那种野兽对陷阱的恐惧。这是一种兆头,表明他正在用他自己的生命聆听追忆他祖先的生命;因为他是一只开化的狗,一只极度文明的狗,凭他自身的经验,他不知道陷阱,因此他自己是不可能知道惧怕它的。他全身的肌肉阵发性地、本能地抽搐起来,他颈部和肩部的毛发竖立了起来,于是他一声狂嚎,纵身朝上一跳,蹿入亮得令人头昏目眩的白昼中,雪在他四周如云一般飞散而开。没等他在地上站稳,他就看见展现在眼前的一大片白色营地,于是他明白了,他在什么地方,想起了他自与曼纽尔一起去散步到昨晚自己掘洞睡觉这所发生的一切。
弗兰克斯随着一声欢呼便出现在眼前。“我没说错吧?”这个赶狗人对毕罗尔特大声说,“那个巴克学起来确实非常快。”
毕罗尔特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作为加拿大政府方面的信差与向导,运送着重要文书,获得最优良的狗是求之不得的事,所以他为拥有巴克而特别高兴。
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内,这个小队又增加三只爱斯基摩犬,加起来总共有九只狗了,而且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们都套上了挽具,摇摇摆摆地走上小路,朝着代牙峡谷走去。出发了,巴克很高兴,虽然活儿非常累人,但他并不轻视干这种活。他吃惊地发现,整个狗队都带着迫切的心情,这种心情使得大家充满了活力,而且也感染了他;但是更令人吃惊的是,戴夫与索莱克斯的身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都是新来的狗,一套上挽具,完全变了样儿。一切被动和漠不关心的神情顿时从他们身上消失了。他们变得很警觉、活泼,迫切希望着活儿干得顺利,而且如果因迟缓或混乱而耽搁活儿,他们会非常恼怒,气急败坏。拖雪橇这种劳作好像是他们存在的最高表现形式,是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是唯一令他们高兴的事情。戴夫是车辕犬或叫压橇狗,巴克在他前面拉,再前面是索莱克斯;其余的狗都在前面,排成一列纵队单行,丝毛犬占据着领头狗的位置。
将巴克安排在戴夫与索莱克斯之间是有目的的,这样,他可以受到培训。他是一个合格的学生,而他们同样是合格的老师,途中从不允许他长时间地出格犯错,总是用他们的尖牙利齿给他上课。戴夫很公正,也很聪明。他从没有无缘无故地咬巴克,而当巴克站住不走必须受咬时,也绝不放过他。由于有弗兰克斯的鞭子作为帮凶,巴克发现悔过自新比报复要容易。一次,在短暂停留期间,他把挽绳搞乱了,耽误了出发,戴夫和索莱克斯一起扑向他,给他一顿痛打。结果挽绳就乱得更加不可开交,但是自那以后,巴克万分小心,不让挽绳纠缠在一起;所以没等这天结束,由于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活儿的要领,他的伙伴们差不多都不挑剔他了。弗兰克斯鞭子不再那么噼啪地频繁响起,而且毕罗尔特甚至抬起巴克的四脚,仔细查看,让他不胜荣幸。
这一天跑得很艰辛,爬上代牙峡谷,穿过希帕营地,经过斯堪尔斯及树林,穿越几百英尺深的冰河和雪堆,越过锡尔科特分水岭,这座分水岭矗立在咸水与淡水之间,一脸冷峻地守卫着忧伤和孤独的北方。在进入死火山的火山口形成的几个湖里时,他们有了一段愉快的时光,而且那天晚上,他们驻扎在贝内特湖的大营地,那里有数千淘金者在造小船,以便春天冰化时用。巴克在雪地上挖好洞,疲惫不堪地睡着了,可是他在黑咕隆咚的寒冷中被早早地赶了起来,和他的伙伴们一块儿被套上拉雪橇的挽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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