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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忆起了哈森克勒费尔。他像所有1939年让法国人抓住的流亡者一样,被关进了拘留营。在德国军队逼近拘留营还有几公里的那天夜里,哈森克勒费尔自杀了。他不愿被抓住,在德国人的集中营里受折磨而死。可德国军队却出乎意料地未能到达,在最后一刻,他们接到命令从旁边绕过去了。拘留营没有受到盖世太保的搜查,可哈森克勒费尔已经死了。
我看到自己身旁的希尔施也在凝视着照片上的哈森克勒费尔。“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说,“我想救他。但那时候到处一片混乱,想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甚至比从拘留营救出此人还难。法国式的低效率,再加上该被诅咒的官僚主义!一切倒并非别有用心,但谁赶上,谁遭殃。”
我在离死者名册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发现一张埃贡·菲尔斯特的照片,上面有一条黑色饰带,却无黑框。“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那位秀丽的女子。“是否意味着他在德国被杀害了?”
她摇了摇头。“要是那样的话就会加黑框了。杰西只是为他悲痛,所以仅仅加了一条黑色饰带。因此他的照片也没有和死者的挂在一起,真正死去的人的照片都在那边和哈森克勒费尔的挂在一处。死去的人已经很多了。”
看来杰西的回忆都秩序井然,即使是死亡也能变得如此有小资情调,我边捉摸边望着照片下沙发躺椅上五颜六色的靠垫。照片上有些演员身着戏装,那是他们在德国或维也纳成功上演各种角色时穿的行头。这些照片肯定是杰西带过来的。演员们或身着褪了色的丝绒服饰,或披甲佩剑,或头戴王冠,他们英姿勃发地从黑框中发出幸福的微笑。
在房间的另一侧挂着杰西还活着的朋友们的照片。这些朋友们也多是歌唱家或演员,当中也有几位医生和作家,杰西偏爱名人。我不知道这两组收藏当中的哪组更恐怖一些,是那些死者的照片,还是那些不知死为何事,但却身穿戏装扮演过瓦格纳歌剧中那些头上长角的英雄、唐璜或是威廉·退尔[38]的人的照片。后者往昔的辉煌已成过眼烟云,他们仍在等待死亡,现在已经谦逊多了,而且现如今,他们也已经太老迈,无法扮演照片上的角色了。
“洪堡亲王[39]!”一个驼背的矮个男子在我身后说。“那是我当年扮演的!而现在呢?”
我转过身看了看他,再回头看那张照片。“那是您?”
“那是当年的我,”看上去老态龙钟的男子回复道,“十五年前!在慕尼黑!小剧场!报刊纷纷认为今后十年‘洪堡亲王’非我莫属,预言我前程似锦。前程!不错吧!前程!”他后退半步一鞠躬:“格雷戈尔·哈斯,退休的室内剧演员。”
我小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哈斯盯着那张与他毫无相似之处的照片。“洪堡亲王!人们还认得出我吗?当然认不出了!那时我脸上还没有皱纹,头上却有着浓密的头发。当时我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发胖,因为我爱吃甜点,苹果派加掼奶油!可如今呢……”小老头解开他那过于宽大的西装上衣,露出干瘪的肚子。“要是杰西把这些照片烧掉就好了!但她对这些照片恋恋不舍,就好像我们都是她的儿子。这儿叫‘杰西俱乐部’!您知道吗?”
我点点头。还是在法国时,杰西的保护对象就这么自称了。“您也是俱乐部成员吗?”哈斯问。
“有时候是,谁又不是呢?”
“她在这儿替我找了份工作,给一家与瑞士有很多信函往来的公司当德语翻译。”哈斯小心地环顾一下四周说:“我不知道这差事还能干多久。瑞士各家公司会英语的文秘越来越多,过不了多久就用不着我了。”他仰视着我说:“摆脱了一种焦虑,会出现新的焦虑。您的情况也如此吗?”
“差不多吧。但人是可以习惯这种状态的。”
“甭管能不能习惯,”哈斯突然冒出一句,“某天夜里,人就上吊了。”
他颤抖着又鞠了个躬说:“再见!”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是用德语交谈的。我周围的大多数人都说德语,我想起在法国时杰西对此就很重视。如果流亡者之间交谈不用德语,她认为那不光可笑,而且甚至几乎意味着背叛。她无疑属于流亡者中的那一派,即把纳粹视为来自火星的人,他们强占了毫无抵抗能力的祖国。这与另一派的观点完全不同,另一派声称每个德国人身上都隐藏着一些纳粹气质。此外还有第三派,此派也主张每个人身上都隐藏着一些纳粹气质,尽管这种状况常常被冠以其他名称。这一派又有两个分支:哲学的和好斗的。罗伯特·希尔施属于好斗一支。
《应许之地一般比喻什么》5(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