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文侯一(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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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死后,其接班人自作聪明,干了一件大蠢事,把办公地点从山西中部的晋阳,向东南四百里,移到河北省南部邯郸,离河南省中原很近了。这种不怀好意的迁徙,目的一目了然:去中原争夺人口和城市(就象钓鱼的人坐得离池塘更近点儿)。事实证明,南迁邯郸的举措是一个战略性的重大失误,坐在中原北门外的赵人,很快遭遇了苦恼的日子。赵的军事行动,屡次遭到南边魏家的猛烈抵制,赵人屡次败北,邯郸甚至被魏人攻破,一百年抬不起头来。直到后来伟大的赵武灵王出世,把战略修正回北向发展的老路,在山西、河北北部拓地千里,赵方大振,这是后话不提。
公元前五世纪下叶,赵、魏、韩三家已经垄断了晋国五十个县以上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兵员和人口,没有诸侯之名而有诸侯之实。三家做着三分晋国前的最后冲刺,并且互相争利起哄。赵无恤的接班人南下迁都于邯郸,逼近了中原,侵入魏家的疆界,这时的魏家掌门人叫作“魏斯”(后来的魏文侯),警惕的魏斯立刻派了一个牛人,在邯郸南边三十里一个叫邺城的地方,盯着赵人的一举一动。这个牛人就是西门豹!西门豹一路踏着公元前五世纪的夕阳,来到荒凉萧瑟的小城——邺城当县长。
邺城位于中原“巴尔干”北部地区,算是河南、河北交境,原是卫国的地盘。卫国被狄人逼的东移河南濮阳以后,原来的土地被山西的晋人侵蚀:漳河以北,归赵;而漳河以南,归魏。所以,漳河南岸的邺地是兵家要地,中原的北门户,袁绍、曹操、曹丕逐次苦心经营的邺城,就在这个地方。曹操的铜雀台就在这里,是建安文人会聚饮酒歌咏的地方,现有五米高的台基残迹。曹操的七十二座疑冢(假坟),也连绵分布在漳河两岸。有人认为,曹操可能别出心裁地把自己埋在漳河水下。曹操之后,邺城不断变幻大王旗帜,五胡十六国群魔乱舞,好些霸王们都以此为都城。那个唱着“天苍苍、野茫茫”的东魏主高欢,还在邺城弄出了一个会演奏乐器的机器人。历史的繁华,如今都被漳河水时时泛滥,冲刷走掉了。
漳河水暴躁,古来有名,据说是因为这里的河伯长期性生活得不到满足。只有漂亮的年轻姑娘才能安慰他。如果一年没有新姑娘,它就要发大水。西门豹县令针对这一传闻与邺县年高有德者进行恳谈。年高有德者吐露了很多基层群众的苦楚,揭发当地“三老”的劣行。“三老”不是三个老头子,而是县的下一级官员,类似乡长。作为有头脸的基层干部(副科级),“三老”少不了查证调停民事纠纷,算是负责教化,但他的主要工作还是收税。当时农民田里打的粮食,十分之一要上缴国家(就像现在上班族要上缴百分之二十的个人所得税);农民的宅居地(住宅附近用于种菜养鸡的那片小地)归个家所有,要上缴户税,主要用于养兵。邺县的三老富于想象力,还给一个虚拟的债主敛钱,那就是河伯先生。河伯先生每年娶媳妇,农民各家都要交份子钱,三老说,这是县里的政策。
接着,县里的廷掾也被揭发出来了。廷掾(公务员)在衙门里干活,是县令的助手,大约就相当于阎王爷的牛头马面,负责保存章子、制作文书,因为舞文弄墨,就有了一点儿小权。据说权力越小的人越善于使用权力,廷掾吃请受贿,造假文书,让三老拿着,下去乱摊派,说是给河伯结婚用的。三老把钱收上来,立刻坐在地上与廷掾分赃,一堆堆的钱,像一寸大的小铲子,叫铲币。
不过也要剩点钱给河伯找媳妇,毕竟借的是他老人家的名义。“何仙姑”就出来了。她受河伯之托经常在民家行走,遇上模样打眼的,就恨得不行,立刻拿公款把这漂亮MM聘了去。天天给她洗澡,吃牛肉,喝酒,连吃十几天,养白胖了准备送给河伯去——当然是公款支付了,乡干部、县工作人员参与打牙祭。吃饱喝足,一抹嘴,让美少女坐在床上,吹吹打打地,实行漳河第一飘:“走喽——。”
一开始,床还能在漳河上漂着,漂出好几里,被涡流掀翻。美少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里,听见四周一片死寂。迎亲的鱼儿用水织成网,把她哭叫的声音一网一网地打尽,最后只剩下一个气泡,和美丽的轻微波纹。
老百姓受不了这种选美的折磨,很多女孩到了十岁以上就不再洗脸了——邺城地区的肥皂销量只有别处的一半。凡是觉得闺女还可看的人家都争相逃蹿,于是乡邑为之一空。废弃的一架架屋子成了野猫和蜘蛛的乐园,鬼影憧憧,乌烟瘴气,邺县好象妖魔霸占之下的狮驼国。
新任县长西门豹深深感受到,破除落后迷信活动和揭批徇私舞弊行为,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这一天,又是河伯娶亲的大喜日子。碧空万里无云,地方上的巧取豪夺者,怀着激动的心情,在围观群众簇拥下,道貌岸然地来到漳河岸边。时间还早,河伯先生还没起床,漳河水面茫茫杳杳,没有迎亲的虾兵蟹将。
何仙姑也来了,七十多岁,神色倨傲,身后跟着穿戴华丽的十个女弟子。西门豹对她说:“请把河伯的娘子唤出来吧,看看好不好。”
何仙姑撩开河边红红绿绿的帷帐,把那个穷人家的小妹妹掏出来了,正是破瓜年纪。青纯幼稚的小姑娘梳作了花样别致的盘发,别上绿色玉石的钗笄,纤瘦未成熟的身材裹在宽大的礼服里,略不自然。在大家好奇的目光注视之下,她摆动着自己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以及左左右右和里里外外,脸色开始发羞。她的大衣服肘上,还停着一只河边的蚱蜢,瞪着疑惑的复眼。
西门豹说:“窈窕淑女,河伯好逑。可是这个女孩儿不够窈窕,河伯会讨厌的。麻烦您老人家下去一趟,报告给河伯,说过两天找到更好的再送去。好不好?来呀,把大巫妪扔到水里去。”
走卒赶紧上来,抱起何仙姑,往水里扔。“扔远点儿啊——,省她走太多路。”西门豹操心地嘱咐。何仙姑一时醒悟不过来,七十多岁了,又是老处女,被男人一抱,完全蒙了,忘记挣扎。她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象一条大醉不醒的巨鱼,滚动着无数的鳞片,她来不及总结自己罪恶的一生,就一头被吸纳了进去,栽死其中。
西门豹在岸上抓耳挠腮等待了有好一会儿,看看手表,没有耐心了,焦急地对左右官吏说:“大巫妪好慢呀,走太慢。还不回来呀。叫她女弟子下去迎迎喽。”如狼似虎的当差闻命,抓起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弟子,象青蛙捕到了一只蝴蝶,把挣扎叫唤着的她拖下了水:“不要呀不要呀,我不会水啊!”
好一会过后,西门豹说:“唉呀,真慢啊,还是没有人回来。看看谁再去迎迎——”于是,又有两个女弟子被发射到水里去了(河伯这回算高兴了!,一气娶了仨)。
旁边的三老不敢抬头,哆嗦着象一片树叶。西门豹说:“你太激动了,不要激动嘛。我明白了,大巫妪是女子,女子不能白事(汇报工作)。请三老下去白事吧!”三老缩在地上,双手抓泥,不要呀,不要呀,不要白事的呀,我不认识河伯的啊。他伸手去抓草,草们灵巧地躲开了。草们一躲开,挨抓的就轮到他了。当差的左牵右拽,把他拖入水里——由于身子吃得肥,所以费了很大劲,半天漂着不肯下去。但是,水里的人都想念他啊,他也就随波逐流了。旁边的廷掾和地方上的头面,无不惊恐,面如死灰,汗流浃背。西门豹回头问:“大巫妪和三老,都不回来了,奈何?”这帮人赶紧跪下,叩头哀求,流血满地,惨白的脸色象水桶里的月亮。
西门豹累了,倒背双手,弯腰瞅着河面许久,说:“再等等看。”大伙继续发着抖等,等到快尿裙子的时候了,西门豹才说:“今天等不到了,我们只好先回去吧。河伯留客人的时间也太长了点。”西门豹很苦闷地带着大伙离开了,一边走,一边不解地摇着头,充满冷静的幽默。漳水河边的戏剧收场了,西门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整个过程不说破一个字,乔模乔样,让人忍俊不禁。从此,邺县上下再没敢说给河伯娶妻的了。
西门豹心硬手快,不怒自威,把三老、大巫妪一杀,形势扭转得立竿见影,有法家色彩,于是遭到后代腐儒的诋毁,说他没有以思想教育为主,不教而诛,是不仁啊。这事如果交给儒家的人去办,肯定是很仁的,以思想教育为主的,大会小会地开:“反腐倡廉咧,加大整治力度咧,狠抓狠落实咧,加强干部自身修养咧,对关键责任人一经发现就一查到底咧。”来回唱八股文而已,拿不出有效办法,只是三令五申,磨磨蹭蹭地放空炮。这倒符合儒家的仁政了(没有把人扔进河里淹死),不过,对腐坏势力的仁就是对全体社会的大不仁。
河神是指望不上了,为了邺地风调雨顺,西门豹打算修水渠十二条,引漳河水灌溉农田。但是邺地老百姓真不争气(腐败就是滋生于不争气的土壤的),西门豹号召他们修渠,他们纷纷不肯出门,捏着铲子惜力,嗔怪麻烦。西门豹大怒,拍案子怒斥:“都他妈给我出去挖渠!你们现在恨死了我,但是一百年后,会记得我的。”西门豹是个强势的领导,法家的政府效率就是比儒家思想教育高。西门豹也确实脾气火爆,所以他平时用柔软的熟牛皮作腰带,提醒自己松弛一下。
不管怎么样,老百姓被西门豹轰出来乖乖地铲土。这些水利工程果然发挥了很大效能,邺地粮食产量每亩增加到一钟(约合现在120斤,跟一名大学生的体重差不多)。人们把水渠里的水通过“桔槔”灌溉到农田。桔槔的样子像一个天平,一头放水桶,一头挂石头,牵着石头调整天平臂的仰俯,使得水桶从水渠里取水,再水平旋转天平,就可以运水了,很有意思,这是战国时期的发明。老百姓喜欢死西门豹主修的水渠了,一直用了一千多年,直到汉朝时期修筑弛道,上边来了人,要求水渠改道,给驰道让路。邺地老百姓纷纷不让,说这是西门大官人留下的,不许动。老百姓纷纷卧在水渠上,脱光衣服抗议,最后,政府只好放弃,把驰道转弯。
《先秦 战国》大魏文侯一(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