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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讲的故事的中间部分发生在1996年的冬天。那个时候,就像家庭影片里记录的一样,家里早就只剩下妈妈、我和摄像机后面的爸爸了。1996年,是哥哥消失的第十年,也是姐姐消失的第十七年。在故事的中间部分,哥哥姐姐都不在了,尽管要是我不告诉你的话,你可能都不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到1996年,十几年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很少再想到他们了。
1996年。闰年。农历火鼠年。克林顿再次当选美国总统,这太让人痛苦了。塔利班攻克喀布尔。萨拉热窝围城战役结束。查尔斯和戴安娜离婚。
海尔-波普彗星出现在地球上空。11月,有人称海尔-波普彗星后面有类似土星的物体。克隆羊多莉和击败国际象棋大师的计算机“深蓝”是那年的超级巨星。科学家发现了火星上存在生命的证据。海尔-波普彗星后面的土星状物体可能是外星人的太空飞船。1997年5月,三十九个人拼命想登上这艘飞船。
在这种大背景下,我的生活就显得太普通了。1996年,我二十二岁,正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混日子。这是我在这个学校的第五年,但我仍然在读大三,也可能是大四。我一点都不在乎工作、学校的要求和学位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所以我还是不能尽快毕业。爸爸总是说,我上学时间倒是很久,却没学到一定深度。
不过我一点都不着急。我没有什么野心——既不想受万人赞赏,又不想被人责骂——我就夹在这两者中间受着折磨。但这并不重要,没有哪个专业绝对能把学生带领到其中一端。
我仍然在花父母的钱,他们觉得我越来越讨人厌了。妈妈最近很容易生气,她以前可不是这样。妈妈生起气来理直气壮,好像吃过兴奋剂一样。她最近宣布以后再也不做我和我爸的翻译员和传声筒了。我和爸爸后来很少说话,所以我并不介意。爸爸是一名大学教授,骨子里是个老学究。每次跟他讲话一定会被教训,就像每吃一颗樱桃都会有核。直到今天,一听到苏格拉底式的问答法我都想咬人。
那年秋天来得很突然,就像一扇突然打开的门。一天早上我正骑自行车去上课,一大群加拿大黑雁从我头顶飞过。我看不到它们,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但是我听到了头顶上大雁们奔放的叫声。那天早上吐尔雾缭绕,我被困在了大雾中,拼命蹬着自行车穿越重重浓雾。吐尔雾和其他雾不同,一般的雾都厚薄不一而且飘在空中,而吐尔雾却又厚又重。人们也许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都不敢快速移动,而我却不同,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恶作剧和恐怖事件,所以我觉得在大雾里骑行特别刺激。
湿湿的空气让我觉得神清气爽,稍稍转换到了我狂野的一面。说到我的狂野,我可能会在图书馆调戏坐在我身边的人(如果那个人长得好看的话),也有可能会在课堂上做白日梦。我之前经常能感觉到我狂野的一面,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却没有什么用。
中午我在学校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好像是奶酪三明治,算了就当是奶酪三明治吧。我习惯把书放在我旁边的座位上,要是有让我感兴趣的人过来,我就快速把书拿走让他坐过来;要是无趣的人过来,书放在那儿他们就不能坐过来了。二十二岁的我对“兴趣”的定义特别肤浅,而且拿我这套标准来看,我自己就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一对情侣坐得离我不远,女孩的说话声越来越大,我被迫听起了他们的谈话。“你他妈的想要更多空间?”女孩大吼。她穿一件蓝色短袖T恤,戴一条挂着玻璃天使鱼的项链,又长又黑的头发编成了一根凌乱的辫子。她站起来,胳膊一扫,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她有漂亮的二头肌,我以前也希望能有她那样漂亮的手臂。
桌上的碗盘全都掉在地上摔碎了,番茄酱和可乐溅了一地,跟各种碎片混在一起。当时餐厅里肯定在放音乐,因为现在所有餐厅都有背景音乐。我们的一生都混在各种声音里(有些声音极具讽刺意味,绝对不是偶然的,但我就是随便说说),但是我确实不记得那天到底有没有放音乐。也许那天餐厅很贴心,没有放音乐,四周很安静,只有烤肉的吱吱声。
“怎么样?”女孩问道,“别跟我说让我安静,我不是在给你更多空间吗?”她使劲推桌子,把桌子掀翻了。“这样呢?”她提高了声音,“能麻烦大家离开这里吗?我男朋友需要更多空间。他妈的他需要很多空间。”她砰地把椅子推倒,椅子刚好倒在那一堆番茄酱和碎餐具上。之后又传来各种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还有咖啡在半空中飘荡。
其他人都惊呆了——拿叉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勺子泡在汤里面——就像是维苏威火山爆发后人们的反应。
她男朋友说了一句:“亲爱的,别这样。”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来,所以他就不厌其烦地一直说。她又跑到了另一张桌子前面,那张桌子上只有一个装着脏餐具的托盘。她很有技巧地把桌上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碎了,把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扔了。一个盐瓶在地上旋转着,转到我的脚边停下了。
一个年轻人从座位上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劝她吃点镇静药。她朝他扔了一个勺子,勺子从他额头上弹飞了,声音很大。“别帮混蛋!”她的声音可一点都不镇静。
他蔫蔫地坐下来,睁大眼睛,对屋子里其他人说:“我没事。”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说服力。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吃屎吧!我被打了!”
“就是这坨屎,我再也不想跟这坨屎在一起了。”女孩的男朋友说。他个头很大,脸却很瘦,穿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一件长外套,鼻子长得像一把刀。“你尽管把这个餐厅都砸了吧,你个发神经的婊子。不过你得先把我家钥匙还给我。”
她又扔了一把椅子,椅子在空中的时候离我的头大概只有四英尺。不不,四英尺应该是我说多了,应该不到四英尺,因为椅子砸到了我坐的那张桌子,把桌子掀翻了。就在桌子倒地的瞬间,我抓住了我的玻璃杯和餐盘,而我的书却砰地掉在了地上。“你过来拿!”她跟他说。
这个场景正中我的笑点,一个厨师在一堆碎盘子上发出邀请,我立刻就抽筋一样笑了起来,我的笑声听上去像奇怪的鸭子叫,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我这里。我赶紧停下不笑了,因为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所有人就又把头转了回去。餐厅玻璃墙外面已经站了一堆人,他们注意到了里面的动静,正在观战。有三个人本来要进来吃饭,现在就在门口停下了。
“别以为我不敢。”他朝她走了几步。她用手舀了一把沾满番茄酱的方糖朝他扔过去。
“我受够了!”他吼道,“咱们没戏了!我会把你的垃圾扔在走廊里然后换锁!”他转身要走,她朝他扔了一个玻璃杯,正好打到了他的耳朵。他踩空了一步,踉跄一下,用一只手摸了摸被打的耳朵,看看有没有出血。“你还欠我煤气费。”他没回头,“给我寄过来!”说完就走了。
门关上的时候,女孩停了一下。然后她转过身对我们吼道:“你们这些人看什么看?”她拿起一把椅子,我不知道她是想把它放回去还是想继续扔。我觉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一名校园警察赶到了,小心翼翼地朝我走过来,手一直放在枪套上。我站在一堆翻倒的桌椅里面,手里拿着装着半杯牛奶的无辜的玻璃杯和餐盘,餐盘上还放着一个吃了一半的无辜的奶酪三明治。“亲爱的,把它们放下。”他说,“坐下来好好说。”放下?放在哪儿?坐下?坐在哪儿?我方圆几里的东西都倒下了,就只有我一个还站着。“我们好好说。你可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我保证你现在没有任何麻烦。”
“不是她。”柜台后面的女人跟校园警察说。她块头很大,岁数也挺大,大概有四十多岁,上嘴唇有一颗美人痣,眼线一直画到眼角。之前我把汉堡拿回去加热的时候,她曾经这样对我说:“你看起来像这儿的老板,来去很是随意,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是那个大个子。”她对警察说,伸手指着真正的肇事者。但是警察并没有注意到她,他全部精力都放在我身上,时刻留意着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冷静,”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很友好还有几分温柔,“我保证你现在没有任何麻烦。”他向前走了一步,正好经过了那个编着辫子拿着椅子的肇事女生。我隔着警察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
“当你需要警察的时候,你一个都找不到。”她笑着对我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那是一种迷人的笑容。“恶人多作怪。”她把椅子举过头顶。“可是这儿没你什么事儿。”她把椅子朝门扔过去,正好是远离我和校园警察的方向。椅子背先着地了。
警察回头去看的时候,我手里的盘子和叉子掉在了地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左手手指不知怎的突然松了一下。听到声音,警察立刻又回过头来。
我手上还拿着我的玻璃杯,里面装着半杯牛奶。我举了举杯子,像要敬酒一样。“住手!”他说,这次他的声音已经没有那么友好了,“我可不是来过家家的。你他妈的别来挑战我。”
我又把玻璃杯扔在了地上。杯子破了,牛奶洒到了我的一只鞋上还钻进了我的袜子里。这次不是我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而是用吃奶的劲儿扔在地上的。
《我们都发狂了是什么歌》1(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