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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期小说(第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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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再见了。很抱歉我必须得走了——责无旁贷就是责无旁贷。”

约翰关上了大门,休于是一个人待在空屋里了。现在,没有什么能帮得了他了。即使起居室里现在有一大群男孩在看电视,即使他们在为那些搞笑节目和玩笑话放声大笑,也都帮不了他了。他必须上楼去找到她。他从约翰最后的话里寻找勇气,大声地重复:“责无旁贷就是责无旁贷!”但是这些话语并没有给他约翰的那种果敢和勇气,在寂静之中,这些话语显得奇怪而又毛骨悚然。

他慢慢动身朝楼上走去,感到心脏不像是一个篮球,而像是一面被击打得很快的、嘈杂的鼓。当他爬楼梯的时候,那面鼓击打得越来越快。他步履蹒跚,紧紧握住楼梯扶手,仿佛正跋涉于齐膝深的水中。屋子看起来很古怪、疯狂。当他往下看楼下放着花瓶和新鲜迎春花的桌子时,那看起来也是莫名其妙的怪异。在二楼有一面镜子,他的脸吓坏了他自己,因为那张脸看上去太过疯狂了。他所上的高中校名的缩写印在他的衣服后面,那些字母因为镜子的反射而错位,他的嘴大张着,像个精神病院里的弱智儿。

他把嘴闭上,看起来好些了。不过他还是看到些东西——楼下的桌子,楼上的沙发——这些都是每天的必见之物,此刻看上去却因为他的恐惧而莫名其妙地被撕裂,或者不停地抖动着。他紧紧抓住楼梯右侧那扇关上的门,喧闹的鼓声奏得更快些了。

他打开了浴室门,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下午缠绕着他的恐惧,使他又一次看到了在“另一个时候”曾经看到过的场面。母亲躺在地上,周围到处是血,血泊中的母亲死了,在她被整个切开的腕部,血液淌成细流,流向浴缸,在那里积成一大摊。休扶着门框,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然后这房间稳定了下来,他意识到这不是“另一个时候”。四月的阳光照在干净、雪白的瓷砖上,眼前只有洁白的浴室和满是阳光的窗子。他来到卧室里,看着空空的床上玫瑰色的床单。女士用品放在梳妆台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把自己整个甩到软绵绵的玫瑰色床铺上,以哭泣来寻求安慰,借此消除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扭曲变形且又惨淡无希望的疲累。啜泣使他全身不住地颤抖,也安抚了他那嘈杂的、跳动过快的心脏。

这几个月里休都不曾哭过。他在“另一个时候”也没有哭——当他发现母亲单独待在这个血流满地的空屋里时,他没有哭,但是他犯了一个急救错误。在试图包扎之前,他先抬起了母亲那沉重的、满是鲜血的身体。去叫他父亲时,他没有哭。甚至当医生建议送去米利奇维尔市时,或者当他和父亲载着她开车赶去医院时,尽管父亲在回来的路上哭了,他都没有哭。在吃着父亲和他自己做的饭菜时——每天晚上都是肉排,持续整整一个月,他们因此感觉肉排正从他们的眼睛、耳朵里面溢出来——他没有哭。然后他们转而去吃热狗,一直到热狗从他们的耳朵、眼睛里面溢出来。他们陷入可食用之物的单调匮乏当中,并且厨房是整个一团乱,除了周六雇的清洁妇来时以外,从来没有好过。在那些孤独寂寞的下午——跟科雷姆·罗伯茨打架之后,他感觉到其他男孩子们都在想着关于他母亲的古怪事情——他没有哭。他待在家里,在混乱不堪的厨房里,吃着费格·纽顿[63]或者巧克力条。或者,他会去一位邻居家里看电视,那邻居叫理查德小姐,是个老姑娘,她钟爱各种老姑娘节目。当父亲因为酗酒过多而没了胃口,休必须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他没有哭。甚至在等待已久的周日去米利奇维尔市,当他两次看见门廊那儿一个不穿鞋的女士正对着自己说话时,他也没有哭。一个女病人想要打他,脸上带着无可名状的惊骇表情。开始的时候,母亲对他说:“不要把我放在这儿受惩罚,让我回家吧。”听了母亲的话,他没有哭。当诸如“生命变化”、“发疯”、“米利奇维尔市”这样的字眼纠缠着他时,他没有哭。在那长长的几个月时间里,在迟钝、期冀、恐惧造成的紧张状况之下,他哭不出来。

他仍在玫瑰色的床单上抽泣着,床单柔软且冰凉,抵着他湿湿的脸颊。哭泣的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连大门打开的声音都没听见,没听见母亲的呼唤,以及楼梯上的脚步声。当母亲抚摸他,在床单上用力挨着他的脸颊时,他仍在哭泣着,甚至还绷紧了双腿,踢着自己的脚。

“干吗这样呢,乖宝贝?”母亲说道,喊着很久以前他的小名,“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试着要把他的脸转过来,他反而哭得更大声了。他不转身,想让她担心。直到她最终离开床,他才回头看她。她穿了件不同的衣服——在春日惨淡的阳光下,看起来仿佛蓝色的丝绸一般。

“宝贝,发生什么事了?”

下午的恐怖已经结束,但他不能把这些讲给母亲听。他不能告诉她自己害怕的是什么,或者解释那些让自己感到恐惧的并未发生的事情,虽然过去确实发生过。

“你为什么要这样?”

“天气第一天这么暖和,我突然想起来去给自己买些新衣服。”

但他说的其实跟衣服无关,他正在想着“另一个时候”——在他看到鲜血与恐怖的场景的时候,在他想着“为什么她会对我做这些”的时候,怨恨就已经开始了。他思考着那针对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母亲的怨恨,想着那些漫长悲伤的日子,爱与恨猛烈相撞,内疚夹杂其间。

“我买了两条连衣裙,两条衬裙。你觉得它们怎么样?”

“我讨厌它们,”休愤怒地说,“你的内衣露出来了!”

她转了两次身,那条衬裙看起来糟糕透了。“这裙子看上去挺可爱的,是这个风格。”

“我还是不喜欢。”

“我在茶餐厅吃了一份三明治,外加两杯热可可,然后就去了孟德尔成衣店。那儿漂亮的东西太多了,看都看不过来。我买了这两条连衣裙,还有,看这儿,休!鞋子!”

母亲走到床边,打开了灯,这样他就能看清楚了。是平底鞋,蓝色的,前端有水钻饰片。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批评。“跟你穿着上街的鞋相比,这双鞋看起来更像是参加晚宴穿的。”

“之前我从未穿过带颜色的鞋子,这鞋子我喜欢得没法不买。”

母亲踏着舞步向窗户走去,那衬裙在连衣裙下摇摆。休此刻停止了哭泣,但他仍旧愤怒。

“我不喜欢这件,因为穿着它,你看起来好像在故意装得年轻些,不过呢,我打赌,你已经有四十岁了。”

母亲停下了舞步,静静站在窗前。她的面容瞬间变得安静而悲伤。“六月,我就四十三岁了。”

《把车抵押出去》后期小说(第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