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颜色(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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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接到湖南卫视邀我做嘉宾,飞赴上海采访陆幼青的电话时,踌躇犹豫。因为一个星期后,我就要到美国去,临走之前,诸事繁多,更主要的是心中忐忑。在大众传媒上展示死亡和面对死亡的接纳,我知道这在中国是一个新的课题。以画面表现一个濒临死亡的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思索,是沉重和令人惊惧的。我佩服湖南卫视的勇气,如果我是一个观众,我期待着看到这样发人深省的节目。但我自己可不想参与其中。死亡话题,轻了重了都会出问题,分寸感非常重要。实话说,我对采访没把握,我对自己没信心。
我把这份顾虑对着话筒说了。在感谢湖南卫视《有话好说》对我的高度信任之后,坚决婉拒出任这一角色。电话那一头的编导王骏很有韧性,毫不气馁,对我说:“毕老师,我读过您的《预约死亡》,我在互联网上以‘死亡’为题查找资料,所得甚少。我们再三考虑,觉得您还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我们等着您。”
那一瞬,我沉默。我能体会到他查找资料的那一份艰辛。
也许是因为自己做过医生的经历,我对死亡的研究十分关注。几年前,当我决定以临终关怀医院的题材创作一部小说的时候,为了补充自己的学养,临时抱佛脚,到处搜寻有关死亡学的资料,也是遭遇到了显著的困难。我惊异地发现,对于这样一个每个人都必定完结的归宿,我们的文化忌讳深深。王骏的话,使我更加感到了陆幼青的勇敢和可贵。他是一个孤独的斗士,在死亡的不归之路上疾行,留下串串脚印。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是值得钦佩的。我们活着的人,难道不能和他一道走过一程吗?在这种关头,迟疑地斟酌自己的形象得失,不仅仅是怯懦,更是一种不仁慈。
这样将了自己一军之后,我答应王骏,即日飞赴上海。
心立刻坠沉了起来。去美国的衣物还来不及购买和准备,外汇也没有换,还有诸多的事物也未梳理,统统放下了。先从网上当下来陆幼青的日记,一篇篇细细阅读。然后把家中能找到的关于死亡学的资料,快速复习浏览。最后开始打点行装。
带什么样的衣服呢?让我费了心思。正是夏末秋初的日子,北京的早晚已有些微的冷。上海比这里南,该是热的。但是,若是赶上风雨,是不是也有凉意呢?旅途辛苦,回来后马上又要渡重洋,可不能感冒。再者,衣服的颜色非常重要。因为这次采访非同寻常,面对的是这样一个聪明而特别的人,一栏视角独特氛围凝重的节目,我作为采访嘉宾,着装的色彩就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而应以符合整个情境为妥。
我为自己选了两件白色的长短衬衣带上,心想白色总是不会出大错的。又在衣橱里挑了一件淡荷粉色的短袖衫,压在旅行箱的最底层。我对这件衣服到底用得着用不着,没多少把握。衣衫的粉色虽然极淡,毕竟偏向暖和红,不知陆幼青的心境和这一份色彩系统是否吻合,有备无患吧。又找出一件米黄色夹杂黑纹路的旧短袖衫,留着自己路上穿。它柔软舒适,摸爬滚打都相宜,随身方便。
马东主持人和王骏与我在电话里探讨如何将这期节目筹划得更有分量,大家都感到压力很大。国内同样的节目几乎未曾有过,对观众的接受程度也有几分不摸底。网上已经有人在嘀咕陆幼青作秀,节目的分寸感就更显凸出。既要充分显示出陆幼青思考的力度,肯定这一直面死亡的勇气,又不能光是空洞的赞扬,要更深地挖掘人性中的多个侧面。
电话打得很长,思绪还是未曾理清。关键是对陆幼青本人的状态不是很明晰。古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现在只是半知。从电话里听得出,马东是视野开阔思维敏捷的主持人,有一种从善如流的气度,王骏更是好学有为的青年。这使得我们之间的谈话,从一开始就是坦率和富有建设性的。我说,在正式的节目录制之前,我们是否可以和陆幼青本人有一个接触。我虽然当过多年的医生,也接触过很多濒临死亡的人,但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陆幼青更是一个非凡的人。这是一期引人深思的节目,为了对广大的观众负责,咱们尽量把准备工作做得细致些。
马东说,他很理解我的想法。只是为了保持现场的新鲜感,这档节目的惯例,是在录制之前,嘉宾和主持人都只是研究书面的资料,并不同接受访谈者直接见面。
我坚持了一下自己的主张,主要是从医生的角度考虑。我说,我从陆幼青在网上发布的日记来看,他的身体已出现缺氧和短时间窒息的情况。拍摄过程是很辛苦的,光照很强,时间也很难控制。对一个晚期癌症的病人,人道与尊重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能只是从自己工作圆满的角度考虑,而忽视了陆幼青的权利。正因为他已视死如归,正因为他会强忍自己的痛苦,全力配合节目的录制,我们更要替他想得周到。况且,依我的经验,这种关于死亡的讨论,有时会深刻地搅动思维最底层的记忆,也需通盘设计。再者,我不知陆幼青对某些话题是否有特殊的爱好或是禁忌,准备工作多多益善。
马东思忖片刻说:“这样吧,毕老师,咱们分头从长沙和北京动身。到达上海的当天,我们同陆幼青先生的夫人时牧言女士见个面。如此,我们就可比较详尽地了解到有关陆幼青方方面面的情况,又能保持正式拍摄时的新鲜感。”
就这样约定了。
买机票的时候,我特地选了浦东机场。虽说下了飞机后的路途比较远,但因为知道了陆幼青所工作的单位和浦东的开发有关,心想这样走一走,顺便也可对陆幼青工作时每日看到的景象,多一点感性的体验。
通常我上飞机,会穿着随体赋形的旧衣服蒙眬入睡。这一次不行了,目光炯炯,心中有焦虑和不安。
见了马东和王骏,果然和预想的一样,是勤勉聪慧、机警博识的年轻人,且有很好的教养,不愠不躁。我们找了住处周围的一间很小的酒吧,坐下开始讨论。已是下午时分,马东还没有吃午饭,要了一点简单的食品,边吃边说。我在飞机上吃了少许东西,便点了一杯矿泉水,边喝边说。
我们谈得很投机,设想得很全面,提出了种种的假设,特别是把陆幼青的日记逐句逐段地阅读,探讨在这些文字后面的那颗灵魂在怎样思索和表达。我敢说,在那时的中国,将陆幼青的文字读到如此细致深入程度的人,不敢说绝无仅有,肯定是不多的。
我们的身体,被上海的八月末的下午潮热的暑气蒸腾着。我们的大脑,被生命行将终结的严峻的冷气凝滞着。当一个我们所尊敬的人,正在每分钟地远去,我们又需挖掘出他内心的隐秘甚至隐痛的时候,挑战的力度和选择的艰难是那样矛盾。
《离太阳最近的树红柳被称为》生命的颜色(第1/2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