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菊尾花(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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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艺会上演的三天十分叫座。在圆满闭幕后的次日,新桥艺妓街一年到头从早到晚从各家各户传出的练习三弦的琴声戛然而止了,去习艺的来来往往的女人也很稀少,以金春大街为首,从仲大道的板新路到对面的信乐新路,就像节日过后的街巷一样,显得沉寂而疲惫。偶尔有跟包和有名气的老妓三五成群地来来去去,乍看上去是在做演出后的善后,但确切地说又好像是来告知发生了什么纠纷似的,引起年轻艺妓们的侧目。
一有什么事,这些艺妓必有牢骚和抱怨,但不是像政客那样施展诡计,酝酿纷争,借机渔利的那种奸诈,这或许是艺妓比议员有品格的地方。在这一天清晨的澡堂、梳头店、各家艺妓馆中有艺妓住着二楼,凡是有女人聚集的地方,总能听到围绕演出相互妒忌的艺评,有造谣中伤、恶言恶语的,也有搬弄是非、无耻诽谤的。这一天的夜晚,在千千万万的人们舔舐的嘴唇形态各异、热火朝天地翻动的时候,尾花艺妓馆的十吉走上二楼,就有人在谈论平时人称“花魁”、“中国金鱼”的菊千代突然要赎身的传闻。这是从梳头店回来的雏妓花子昨天在戏还没散场时忽然遇见来梳圆发髻的菊千代,从她嘴里直接听说的,然后花子又把这话传给了在场的驹代。这样的传闻就像火苗一样很快地传到了左邻右舍,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扩散出去,人们的议论也渐渐集中到替她赎身的客人究竟是谁这一点上来了。而当事人菊千代呢,好像昨天晚上歌舞伎座戏院的演出一结束,就直奔梳头店,做好圆发髻后,就不知进了哪家店。自从昨天下午离开艺妓馆后,菊千代还不曾打来过电话,连跟包阿定也不知道她的去向。要说菊千代固定的相好,光大伙儿知道的就有四个,至于不为人知的熟客肯定不计其数,如果再加上临时插入的客人,实在无从判定到底在谁那儿。每晚她都会外出应酬,且不是在外留宿就是一连数日出远门。独自住在艺妓馆二楼,一个月顶多一两次,只有那一两个夜晚的独宿会令旁观者怜悯地议论其实也有点夸张。
“她的相好,不会是日本人的,不是洋人就是中国佬哦!”在尾花艺妓馆的二楼,大家为琢磨不出一个结果来感到不爽,因此大家决定出门打探,或去参拜神佛,或去澡堂和梳头店。
趁着大家外出的工夫,驹代坐在橱柜前算起这三天在歌舞伎座的舞台上演出《保名》的开销来——从给舞蹈师傅和清元班的红包到剧场后台的杂役、拉幕人的小费,尤其是给濑川一丝弟子们的酬金,包括已经给了的、还没给的和请人垫付的,都一一核实以免遗漏,通算起来,大概要送出六百几十圆钱。驹代看着账面,呆呆地抽着烟,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似的,赶紧把账本收进橱柜的抽屉,往滨崎酒楼挂了个电话,说老板娘在家的话,想去登门拜访致谢,还让女佣去买了风月堂的商品券。
对于大前天晚上,也就是演艺会的第一个晚上,平时总要顺路去滨崎酒楼的吉冈在自己演出尚未结束时就因什么急事匆匆离去这件事,驹代总觉得必有原委。由于自己和濑川的关系,一有什么事,总难免做贼心虚。从那时起驹代就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但是那一晚吉冈不在,反倒可以与濑川笃悠悠地幽会,听听他对演出的评论,请他手把手地指教应改进的地方,驹代满心欢喜,结果竟没有给滨崎酒楼打电话。第二天因为陪对月酒楼的客人,也就是那位横滨的古董商,结果一整天都报销了。昨天第三个晚上,驹代突然被意料之外的那位住在大连的客人杉岛——也就是今年春天刚恢复营业那阵拼命向驹代示爱的那个人叫去,驹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尽好话,才摆脱了他的纠缠,所以打电话的事才不得不拖到今天。
滨崎酒楼的老板娘说,那天晚上吉冈先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他对江田先生交代了几句就先回去了,像是有什么急事。如你知道的那样,江田先生又看了一幕后独自回的家。幸亏没啥事,驹代暗暗松了口气,回家后把路上买的两块豆沙糕供在橱柜上安放的五谷神像前,诚心诚意地感谢神明的保佑。
当天晚上,驹代顺利地完成应酬回到艺妓馆,仍不见菊千代,看来她又像以往那样在外留宿了。到了次日大家准备化晚妆的时候,还没有她去向的任何消息传来,跟包阿定开始担心是否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赎身一事渐渐演变成逃亡或自行歇业。说起来在此之前菊千代就多次出去陪客后,也不跟艺妓馆打招呼,就听从客人的要求随他一起去箱根、伊香保外出旅行,甚至还跑到京都去过。因此,大姐十吉反倒意外地镇定,只是一个劲地抱怨菊千代太不检点,太不讲规矩,应该顾忌对别人的影响。正当大家在听到她要赎身而惊愕的时候,菊千代突然冒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梳的大圆发髻松松垮垮完全走了形,满不在乎地摇晃着凌乱的头发,那根彤红的扎头绳居然没有掉落下来。平时抹着厚厚白粉的脸上,因香粉剥落呈花斑状,脖颈处黑黑地渗出油脂来,似乎没洗过澡,她对此毫不介意,一副刚刚起床的模样,身上的和服邋邋遢遢的,布袜上还粘着红土。连老好人十吉也觉得难以对付,呆呆地看着菊千代的这副德行,居然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来。她打心眼里觉得:人到中年,不光是艺人,就连艺妓也还得从小调教,否则半路出家的终究拿不上台面。而菊千代呢,对此却毫无感觉,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说:“大姐,我有话要对你说呢。”
如此看来,有关赎身的传说并非子虚乌有了?十吉很快察觉到,不由又是一惊。她仔细地瞅着菊千代的脸,起身走进没有人的里间屋。
不到半小时,菊千代晃动着一头摇摇欲坠的圆发髻,前低后高的和服下摆耷拉着,大摇大摆地上了二楼。大伙儿正忙着准备出局,菊千代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往二楼正中央一坐,伸直两条腿,自言自语道:“我也就是今天一晚了。”
“阿姐,是碰上什么好事了吧!”雏妓先开口问起来。
“唉,托福托福。”她的话不知是对谁说的,“阿花,等我家搞定后,你来玩啊。”
于是乎,一旁的人都忍不住了,“阿菊啊,真有你的。是退出此行,还是自立门户?”花助开始发问。
“退出多无聊啊,我打算单干。”
“啊,还是这样的好。再没有比随心所欲地干更有意思的了。”驹代也随声附和。
“阿菊,这……”花助跷起大拇指,“该不是O先生吧?”
菊千代“唔”了一声,像撒娇的孩子那样摇摇头,笑而不答。驹代便接着问:
“那么是矢先生吧?”
菊千代还是笑而不答。
“到底是谁呀!阿菊,咱们不是朋友嘛?告诉我们吧。”
“不过,这实在叫人太不好意思了,嗬嗬嗬嗬。”
“总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吧?”
“反正你们大家都认识他,太风流了,马上就会知道的。”
茶馆来电话催驹代快去,驹代立刻出门了。上次演出《保名》时不惜血本的做法奏了效,驹代一走进那间艺妓休息室的道具间,所有在场的艺妓都夸奖说,“阿驹,演得很棒呀!”“真了不起!”陪伴十五六位客人的艺妓共有老少大小二十来人,作为余兴节目,驹代跳了《浦岛》,获得一片喝彩声,又应客人要求跳了一场。跳完《汲取海水》后不久,就去了后来来叫的另一处茶馆应酬。
这次的茶馆是滨崎,客人是吉冈,他说,听说你们馆的菊千代要自立门户,我想为她祝贺一下,你最好也表示一下。随后也不管驹代回绝,硬是塞给她十圆钱。吉冈又称最近公司很忙,没喝多少酒,待了个把小时,就起身离开了。
然而,吉冈总算见了驹代,在茶馆老板面前使她保全了颜面,在演艺会头天夜晚留下的担忧也就消失了。驹代痛快地买好了送菊千代的贺礼。菊千代在板新道找到一处合适的空房子,挂出了“菊尾花”的门牌。她还是去过去常去的梳头店,碰到驹代时,还是和以往一样一通漫无边际的胡侃,所以,在此后相当一段时间里,驹代完全未去注意替菊千代赎身的男人是自己的相好吉冈还是别的什么人。甭说驹代,就是整个新桥,恐怕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吉冈出自让驹代后悔莫及的不良居心,精心酝酿策划,在演艺会的头天晚上,对江田也不说实话,独自跑到日本桥一家熟悉的酒馆做好安排,然后把菊千代叫去,勉强说服了大惊失色的她,还坐汽车去了向岛。适逢周六,又是自打上次阔别三春园后事隔多日的冶游,菊千代一开始还有点拘谨,但酒过几巡,果然名不虚传本色外露,其风骚放荡令人觉得她全然不知女人的羞耻为何物,连平时按时回家的吉冈也不得不给家里打电话,留下来和她过夜。因为只有住下,菊千代的那些难得一见的特点和珍贵的价值才能毫不遗憾地发散出来。吉冈总以花柳通自居,结识许多艺妓,却从未见过菊千代这样的女人。像她这样的女人,在全日本的女人中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怎么说也是个西洋式的女人,与那种一丝不挂地骑在男人的膝盖上,单手挥舞香槟酒杯,通宵调情的西方娼妓如出一辙。要说菊千代的特点和价值,首先当属肌肤白皙,在日本女人中,像这样不光皮肤洁白,而且全身显露出淡淡玫瑰色的妙不可言的血色的肉体实在少见。其次是她那丰腴的体态,正如通俗讲的年糕肌肤,既不太软,又不过硬,在这恰到好处富有张力的肉体上,自然呈现出一种美妙绝伦的弹性,可以既光滑如玉又严丝合缝地吸附在紧紧拥抱她的男人的身上。菊千代的身上连喉头、侧腹、肩胛这些骨骼突出的部位也长得肥肥的,不过,她个头矮小,又生性好动,一刻也不闲着,让人看得目不暇接,且毫无大块头肥婆那种沉重笨拙的感觉,既可轻轻松松地拥上膝头,又可柔柔软软地揽入怀中。把她一抱上膝头,那对丰腴饱满的乳房就会吸附在男人的胸膛上,身子则一刻不停地扭动,橡皮球般浑圆的屁股深深嵌入男人的大腿,丝绸般柔软的大腿内侧犹如鸭绒被似的从男人的腰椎骨缠绕到侧腹。如若从侧面搂抱的话,她那小个子的身体,男人的双臂毫不费力地就可将其软软地团成一堆,不过,那溜滑的肌肤,让搂抱者有一种无论怎样想抱紧也一抱就会滑下去的感觉。要是双臂不够用,男人将身体弯成虾仁状弯曲双腿去支撑的话,又会产生一种她的躯体变成难以名状的黏糖浆似的从男人的下腹流进双腿间,从腰部流向背脊的感觉。也就是说,菊千代会在被男人拥抱的时候仍一刻不停、轻松自如地扭动她那玲珑的身子,每每使男人产生一种宛如与其他女人交欢的新鲜感觉,进而形成一种新的诱惑。第三点是菊千代的态度。菊千代不像一般的艺妓、以前的日本女人,她全然不俱灯光和阳光,哪怕没有做好睡觉的准备,只要男人有所要求,她会毫无顾忌地应承,一如夜阑人静时的表现。可以这么说,对菊千代而言,别说被褥,就连衣服的作用也仅仅是为了御寒,而不会是为了蔽体遮羞。吉冈虽说以往随心所欲地放荡冶游,但毕竟不是医生,对女人的身体尚有不少缺乏了解之处,也有些难以强求女人、想说而没能说出口的想法。而这些遗憾,在一夜之间靠菊千代悉数得到了满足。第四方面是菊千代不同于一般艺妓的最后的特点,就是她的谈吐,也就是她的絮叨嘀咕、她的私房话。菊千代不谈艺技、不论演员、不说朋辈坏话、不传雇主流言,也不抱怨酒楼的不是。她喋喋不休地讲的全是自身的事情,而且没有一件完整的事,净是些被男人玩弄的往事,从在某子爵公馆当女佣时起到当上艺妓的今天,是如何被形形色色的嫖客玩弄,有时也说些其他艺妓的事,但那也不是那些艺妓与男人的关系,全是些闺阃床上的隐私。无论谈旅行、温泉、戏剧还是电影、日比谷公园,从菊千代口中出来的话,总是离不开男女欢爱的中心。
《竞艳芳什么意思》十一 菊尾花(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