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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卡门(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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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士顿中心广场的一家报刊亭前,一张波士顿芭蕾舞团的海报说不久后舞团将有两场演出,一是来自俄罗斯芭蕾舞团的《天鹅湖》,一是波士顿芭蕾舞团自己创作的《卡门》。

几年前曾在天津看过来自俄罗斯的《天鹅湖》,惊叹于俄罗斯那个芭蕾的国度。而听说波士顿芭蕾舞团的时间更早,记得那还是改革开放初期,伴随着小泽征尔指挥的波士顿交响乐团来华演出,不久后波士顿芭蕾舞团也来到了中国。忘记了那一次演出的剧目,但曾在黑白电视上观看过这场演出却记忆犹新。于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卡门》,而我们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是,只能放弃掉那晚波士顿红袜队和纽约杨基队的棒球比赛了。这对于某些球迷来说也许会痛彻心扉,但对于我们,本来芭蕾舞就是我的最爱。

因为“文革”,芭蕾成为我那个时代唯一的梦想,也是我在那个年代所唯一追求的。尽管那时学跳芭蕾的范本只有《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但舞蹈的动作和表现的方式应该和真正的芭蕾大同小异,只是被加进去了革命的内容罢了。所以我们能在《女战士舞》中看到《大天鹅》和《小天鹅》的影子,甚至连舞步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演员的服装和道具,譬如天鹅们手中是爱神的箭,而觉醒女奴们高举的,只能是造反的红缨和大刀。那时候能做到足尖旋转、“倒踢紫金冠”也并非容易,但我在那个激越的时期却始终孜孜以求。后来随着四季流转青春不再芭蕾,也渐渐弃我而去,但那种芭蕾的感觉却成为了永恒,永远积淀在了我的身体和意识中,留给今后不尽的岁月。

选择波士顿芭蕾舞团是为了改革初期的那一次艺术的邂逅,而《卡门》又是一个心目中永恒的故事。这是一个被梅里美讲述得堪称经典的寓言式故事,无论用何种方式,也无论讲过多少遍似乎都不会过时。所以才会有无数的艺术门类不厌其烦地重述《卡门》,那些歌剧、舞剧、电影、话剧,甚至一遍又一遍地。

于是在那个阴郁的黄昏我们来到那家叫做THEWANGTHEATRE的剧场。这座辉煌的剧院所以叫“WANG”,是因为当年投资兴建这家剧院的主人姓王。这位毕生艰苦卓绝的王姓华人发明了最早的计算机,因此赚了很多的钱,也因此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后来他便在继续发财致富的同时投资波士顿艺术,最终将这座命名为THEWANGTHEATRE的绚丽剧院永恒地送给了波士顿芭蕾舞团,足见华人在波士顿曾怎样地辉煌。从此波士顿芭蕾舞团搬进了THEWANGTHEATRE,在这里排练演出,推出一幕幕崭新的芭蕾舞剧目,令世人瞩目。

这个晚上的《卡门》是首演。所以观众们不仅盛装前来,言语间还带着某种难抑的兴奋与激动,因为大家都不知即将看到的是一出怎样的芭蕾。尽管人们对《卡门》的故事已经耳熟能详,但却谁都不知道这部刚刚创作出来的舞剧会做出怎样的阐释。所以人们才会格外期待,那种因期待而表现出来的过分的热情。

如果不是波士顿五月的晚上依旧很冷,不知道太太小姐们会穿出怎样暴露的衣裙。尽管傍晚时分已是冷风习习,来到THEWANGTHEATRE的女人们还是很低的衣领,袒胸露背。即或为了抵御风寒而穿上外套,但只要一走进剧场就会立刻脱下,急不可耐地展示出她们精心选择的晚会服装。在美国,特别是在剧院这样的场合,女人们总是最大限度地裸露自己,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于是到处是大半个乳房凸现在外的胸膛,满眼是整个后背摇来摆去的身体。她们在剧院的大厅中风情万种,顾盼神飞,和迎面走来的男人近距离地接触,也不管他们的目光是不是盯着自己的身体,或许她们觉得被盯着也是荣耀的,否则将身体裸露出来又是为什么呢?这时候她们都化着很浓的晚妆,身上散发出那种代表着身份的香水气息。她们或者还要买上一杯咖啡,或者一杯酒,哪怕开演之前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喝完。

老爷先生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争奇斗艳的机会,只是哪怕浑身解数,他们也只有西装这一种表现庄重的方式。在女人的花枝招展面前他们自然失色,于是领带便成了他们唯一可以跃跃欲试的招牌,还有油光锃亮的发型,以及男人的,那气宇轩昂的神态。更有甚者,一些矫揉造作的男人穿来了他们的燕尾服,以示他们对这场演出重视到了怎样的程度。或者他们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服装上的标新立异,而只是为了表现他们对芭蕾、对《卡门》的一种深深的敬意。

在喧喧扰扰中人们终于开始落座。开演以前,如果你对你的座位不尽满意,剧院会为你调整相同价位的位置。那个晚上,我们就从很靠前的楼下换到了楼上的包厢中,因为在那里,才能将整个舞台尽收眼底。

然后剧院中央的灯光慢慢熄灭。在《卡门》之前是一段芭蕾的《夜曲》。那是一组无限轻柔的舞蹈。只是《夜曲》并不曾调动起观众的热情,它只是缓缓地,仿佛要将人们带入梦乡。让人记住的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女孩们在舞台上芭蕾舞鞋噼啪作响。

在这个短暂的前奏之后是休息。休息就意味着每一个人都要离开座位,到楼下的大厅里去“孔雀开屏”。在那里你或者能看到一些名人,或者《卡门》的创作者们。后来我们果然看到了那位将满头金发束在脑后的编舞者。他站在大厅里的样子非常显眼,尤其是举手投足乃至眼神中极端女性化的倾向。谢幕时他果然翩翩上台,在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接受赞美和颂扬。

人们如洪水般从剧场中一泻而出,争先恐后地来到这个已显得局促的大厅。此间大厅中可谓人满为患,人们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到处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加之咖啡和美酒,那是每个人手里必定要举着的。人们或者并真的要喝什么,只是为了拥有那种举着什么的感觉。似乎只有举着什么才能放松地交谈与寒暄。于是这个15分钟的剧场休息更像是一个酒会,直到开演前人们拥挤着把杯中满满的饮料送回到吧台。

休息时除了在大厅里看人,还可以看高高悬挂在大厅墙壁上的那些巨幅演员照。那是一些非常气魄的黑白照片,照片大到比真人还要大。领衔的那位女演员RomiBeppu仿佛亚裔,是波士顿芭蕾舞团的首席主演。后来看到对这位女演员的介绍,她竟然来自来夏威夷的首府檀香山。可惜那晚《卡门》的主演不是Romi,而是一位来自法国的舞蹈家。波士顿芭蕾舞团的演员来自美国各地乃至全世界,俄罗斯的、乌克兰的、法国的、英国的、西班牙的、加拿大的,甚至古巴和日本……总之一切盛产芭蕾舞演员的地方。后来知道,美国的几乎所有文艺团体都是这样的一种世界性组合,于是他们才能总是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演员,以保证他们的剧目永远是世界一流的。

第二遍铃声。剧场中一片黑暗。唯有舞台下的乐池中,被灯光照亮的那根指挥棒。哪怕是观众席中还有些微的细语,但只要指挥举起手中的那只金属棒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在瞬间的静寂中,骤然地,乐声响起。于是一种莫名的激情涌动。因为那是我们那么熟悉的《卡门序曲》。只是序曲被扭曲着变奏了。或者就为了那个扭曲的芭蕾。

一个怎样的故事。被无数次传颂的。经典的爱情和经典的女人。卡门,一个将永远不会被艺术遗忘的名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一个发生在西班牙的故事。出自法国作家梅里美笔下。主人公卡门是一个美丽的波西米亚女人。在卷烟厂伤人后被逮捕。龙骑兵唐霍塞难以抵御卡门的诱惑将她放走。唐霍塞为了得到卡门而将她的情人杀死。然而卡门是一个向往自由的女人。她不能忍受任何禁锢,包括爱情的,而至最终死在唐霍塞刀下……那么卡门是什么?自由的象征?爱情的化身?抑或罪恶的来源?

就是这样的一个波希米亚女人的故事。爱情和自由,毁灭与死亡。但是看看在波士顿芭蕾舞团的《卡门》中,卷烟厂女工的卡门和唐霍塞都变成了什么?

……一个发生在现代大都市的故事。在这里,卡门成为了时装模特,唐霍塞变成赛车手,而另一个和卡门有着关系的男人,则成为了一家夜总会的老板。单单是角色的转换就足以吸引人了,更不要说《卡门》在这三个人物中间展开的现代故事。同样的爱情与背叛,欢乐与死亡。但是在这出波士顿的现代芭蕾舞中,我们看到的却只剩下《卡门》的那个“核”了,那个人物的和故事的“核”。这大概就是《卡门》为什么能被视作“寓言式的经典”,那是因为它故事的核心和人物关系是可以被任意套用的。

伴随着故事的都市化,《卡门》的舞蹈也变得异常现代。这应该是现代芭蕾的一个非常成功的版本,因为它没有沿袭任何传统的范式,甚至比我们的革命芭蕾舞《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还要现代。因为在这里不是用传统芭蕾的方式在讲述一个全新的故事,而是整个芭蕾的传统都被颠覆了,甚至所有的动作和范式。显然创作者在进行着一种非常大胆的尝试。舞台上演员的肢体不再是伸展而飘浮的,而是被嫁接其中的那种迈克·杰克逊的典型舞姿所肢解。舞蹈由此变得新异而扭曲,很多动作都大大地超越了人们的想象。但随之而来的,则是舞蹈的不再优美而流畅。在如此标新立异中,芭蕾似乎除了足尖和托举就什么都没留下了,那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舞姿在叙述卡门的痛苦和挣扎。伴随着故事的现代化,舞蹈的现代化,音乐也就面目全非了。尽管在混乱的交响乐中还能找到比才“斗牛士”的旋律,但那旋律却总是稍纵即逝,似是而非。

便是这样的一个全新的《卡门》,尽管和我们观念中的芭蕾完全不同,但观众席中还是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我们起劲地鼓掌是因为我们看到了一场全新的表演,尽管在创新中还有着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卡门》现代舞的部分更多地停留在迈克·杰克逊的时代,而迈克的舞蹈对今天来说早已过时了,那么今天的舞蹈元素又在哪儿呢?

人们走出THEWANGTHEATRE的时候意犹未尽。一路上兴奋不已地议论着刚刚结束的那场动人心弦的舞蹈。他们相信在明天的波士顿报纸上,一定会出现对这出舞剧的种种评判。或者赞扬或者批评,或者毁誉参半,评说不一。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你不能不谈论这个新生事物,不能不赞赏舞团的锐意创新,不能不承认这是对传统芭蕾的一种勇敢的反叛。而在美国那样的国家,人们对反叛又总是满怀敬意。

就这样,《卡门》在众说纷纭中结束了它的首演。

《名家散文集赵玫散文集:陪伴着你在暮色里闲坐》永远的卡门(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