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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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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反感被问到的问题之一,也是大人们总是问我的问题,就是我有没有兄弟姐妹。当你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你还不能摆摆手说“这可是个复杂的问题”,然后就能换个话题。而除非你是一个非常反社会的人,你的不诚实也就到此为止了。所以有段时间,我每次都尽力地回答,向提问者介绍我早已熟悉的由家庭关系交织成的密网。

我有同父异母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但是我从没见过他们,因为我的亲生父亲已经放弃了对我的抚养权。我可以说有许多继兄弟和继姐妹,但如果只是说母亲当时丈夫家的孩子的话,那就只有两个。此外还有我亲生父亲的妻子,她至少还生过一个孩子,所以我大概也得把他算进去。有时候我简直为了“兄弟姐妹”这个词的意思伤透了脑筋:你母亲前任丈夫们的孩子算不算你的兄弟姐妹呢?如果是的话,如果你母亲的前任丈夫们后来又有了孩子呢?用某些算法看的话,我大概得有十好几个继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这个称呼用到一个人身上肯定没错:我的姐姐琳赛。如果在介绍她时用到什么形容词的话,那也是带着骄傲的:“我的同胞姐姐,琳赛”“我的亲姐姐,琳赛”“我大姐,琳赛”。琳赛那时是(现在仍是)我最骄傲认识的人。曾有一刻,我意识到“同母异父姐姐”丝毫不能影响我的感情,但代表我和琳赛的遗传基因的不同。当我得知琳赛的生父和我不同,因此她就像那些我从没见过的同父异母姐姐一样时,那仍是我人生当中最灰暗的时刻之一。某天晚上,当我洗完澡出来准备睡觉的时候,阿嬷若无其事地把这告诉了我,而我立马号啕大哭起来,就像是刚刚得知自己家的狗死掉了一样。直到阿嬷温和下来,并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让任何人把琳赛称为我的“同母异父姐姐”,我才肯罢休。

琳赛·利比我大5岁,在母亲高中毕业后两个月就出生了。我非常非常喜欢她,不仅是像所有的孩子爱慕哥哥姐姐那样,还是因为我们两个当时所置身的独特环境。她为了保护我所展示出的英雄主义简直就是一部传奇。有次我和她争夺一块椒盐脆饼,于是母亲就把我放在了一处空停车场,让琳赛感受一下没有我的生活是怎样的。结果琳赛悲伤和愤怒的发作使得母亲不得不立刻回来把我接走。在母亲与她带回家的不知什么男人激烈争吵时,是琳赛溜回自己的房间给阿嬷和阿公打电话求救。我饿的时候,她就喂我。没人给我换尿布的时候,她就给我换。她不管去哪儿都拖着我——虽然阿嬷和莉姨说我那时的体重和她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在我眼中,琳赛一直是一个大人,而不是孩子。她从不向自己青春期的男友们用气冲冲地离去或是狠狠摔门来表达不满。当母亲值夜班或是因为其他原因没回家时,琳赛总是能给我们弄点吃的当晚饭。我经常把她惹恼,就像所有的弟弟总是惹恼他们的姐姐一样,但是琳赛从来不对我吼叫或是大嚷,也从没让我对她产生害怕。

我最难以启齿的一次经历就是把琳赛摔到了地上,而当时的原因是什么我已记不得了。那时我大概是10岁或是11岁,也就是说她差不多15岁的时候。虽然那时我意识到了我的力气已经比她还大了,但是我仍然认为她身上没有一点小孩子气。不管怎样说,她是“家里唯一有大人样的人”,这是阿公所说的。她也是我身边的第一道防线,甚至比阿嬷还要近。没人做晚饭时,她就去做。没人洗衣服时,她就去洗。她那次还把我从警车的后座上解救了出来。我是如此地依赖琳赛,以至于在我眼中她完全不是那个应该是的样子: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连开车的年龄都还没到,在学着照料自己的同时还要照料自己的小弟弟。

这一切在我们家决定让琳赛尝试追逐一下自己梦想的那天开始改变了。琳赛一直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当我和朋友们列举世界上最漂亮的女性时,我把琳赛排在了第一,黛米·摩尔(DemiMoore)和帕姆·安德森(PamAnderson)只能屈居其后。琳赛听说在代顿大酒店有一场模特的招聘活动,于是母亲、阿嬷、琳赛和我就挤在阿嬷的车里,朝着北边出发了。琳赛充满了激动,我也是。这将是她的一个重大转机,引申开来的话,也是我们整个家庭的重大转机。

当我们到达那家酒店的时候,一位女士指引我们按照指示牌到一间巨大的舞厅排队等候。那间舞厅是那种20世纪70年代的俗气风格:难看的地毯、巨型的水晶吊灯还有昏暗到勉强不会让自己绊倒的灯光。我简直怀疑有没有星探能看清我姐姐的美貌。那里简直是太黑了。

最终我们到了队伍的前面,那位星探看起来对我姐姐的前途感到很乐观。她夸了夸我姐姐长得多么漂亮,然后就让我姐姐到另一个房间去等。令人诧异的是,这位星探居然说我也是当模特的材料,并问我是否想跟我姐姐一起听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我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在那间待命室等了一会儿后,琳赛和我以及其他入选者都得知自己进入到了下一轮,但下一轮是在纽约市。那家机构的员工给我们分发关于具体信息的小册子,并告诉我们需要在接下来的几周内给出回复。在我们回家的路上,琳赛和我简直高兴得忘乎所以了。我们要到纽约市去成为名模啦。

到纽约去的费用可是不菲,而如果有人真的想把我们招为模特的话,他们应该会支付我们面试所需要的费用。事后看来,他们对待每位受面试者的敷衍——每次“面试”不过才寥寥几句的谈话——说明,这项活动应该是一场骗局,而不是什么发掘人才。但我也不敢确定:模特选拔的流程毕竟从不是我所擅长的领域。

我能确定的是,我们两个的狂喜在车上就走到了尽头。母亲开始大声抱怨纽约之行的高昂花销,于是琳赛和我就开始争论我们两个谁应该去(无疑我当时太小孩子气了)。母亲变得越来越生气,最终爆发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须惊讶:首先是大喊大叫,然后是一边开车一边捶打我们,再接下来就是我们的车停在了路边,车里的我俩哭成了泪人。阿嬷在事情失控前进行了干预,但我们没有撞车丧命简直是一项奇迹:母亲一边在前面开着车,一边掌掴坐在后座上的两个孩子;阿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对着母亲又打又喊。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车停了下来——虽然母亲能分心做很多事,但刚才同时发生的实在是太多了。阿嬷说,如果母亲再发脾气的话,阿嬷就朝她脸上开一枪,于是我们在接下来的回家路上都安安静静的。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了阿嬷家。

我永远忘不掉琳赛在上楼睡觉时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只有在短短几分钟内经历过最高峰与最低谷的人才能体会到的失败的苦楚。她刚刚还眼看就要实现自己童年的梦想了,接下来就成了一个伤心的普通女孩。阿嬷到了沙发上,准备在那上面观看《法律与秩序》(Law&Order),读一读《圣经》然后睡觉。我站在厨房与客厅间的狭窄过道上,问了一个自从她命令母亲把我们平安送回家时就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我知道她会怎样回答,当时可能只是想得到再次的保证。“阿嬷,上帝爱我们吗?”她垂下头,抱了我一下,然后就哭了起来。

这个问题伤了阿嬷的心,这是因为基督教的信仰处在我们生活的中心位置,尤其是她的。我们从不去教堂,除非是在肯塔基州的某些特殊时刻或是当母亲认为我们生活中缺少的是信仰的时候。尽管如此,阿嬷的宗教信仰是一种非常个人的(虽然有点古怪的)信仰。她每次提到“有组织的宗教”时都难以掩盖自己的蔑视。她也仇恨那些她口中的“大声又自豪的人”——即那些把自己的信仰写在袖子上,随时准备让你知道他们有多么虔诚的人。不过,她手头多余的钱大多都捐给了肯塔基州杰克逊的各个教堂,尤其是由唐纳德·艾森教士管理的那些教堂。唐纳德·艾森教士是一位老者,长得非常像《驱魔人》(TheExorcist)中那位牧师。

按照阿嬷的说法,上帝一直没离开我们四周,在好日子里与我们一同庆祝,在不好的日子里安慰我们。在我们多次前往肯塔基的其中一次旅途中,阿嬷在停车加油后准备并回高速路上去。她当时没留意路边的标志,于是我们发现走上了一条错路,不知怎么到了一条单向的出口匝道,愤怒的司机们费力地躲闪我们这辆车。我当时吓得大声地喊叫。当我们的车在一条三车道的州际公路上做了一个“U”字形的拐弯后,阿嬷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们没事了,该死的。你不知道耶稣就在我车上吗?”

阿嬷教给我们的宗教信仰虽然质朴无华,但却向我传达了一种我应该听到的信息。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就是在浪费上帝所赐予的才华,所以我就不得不努力。我不得不照料自己的家庭,因为这也是基督徒的责任。我要去原谅,不仅是为了我母亲好,还是为我自己好。我在什么时候都不应绝望,因为上帝自有安排。

阿嬷经常讲这样一个寓言:一个年轻人坐在家里时外面下起了可怕的暴雨。没过几个小时,这个年轻人家的房子也开始被淹了,这时有人来到他的门前,想开车带他去更高的地方。这个年轻人拒绝了,说道:“上帝会来救我的。”又过了几个小时,洪水已经淹没了这个年轻人家的一楼,这时有一艘船经过,船长也想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这个年轻人拒绝了,说道:“上帝会来救我的。”再过了几个小时,当这个年轻人坐在自家房顶上时——他整座房子已经全部被淹了——有一架直升机飞过,上面的驾驶员也提出把他带到干燥的地方去。可是这个年轻人还是拒绝了,告诉那个驾驶员说上帝会来救他的。没过多久,这个年轻人就被洪水淹没了。当到了天堂站在上帝面前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命运抗议道:“你曾允诺,只要我保持虔诚,你就会帮助我。”上帝答道:“我给你派了车、船还有直升机。你的死亡是你自己的错。”天助自助者。这就是阿嬷这本书里的智慧。

《乡下人的悲歌》第六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