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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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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嬷关于这种安排给我造成的影响所知甚少,这一定程度上也是我故意不让她知道的。当我搬去自己新任继父家几个月后的圣诞节假期里,我给阿嬷打了个电话,打算向她诉苦。但当她接电话的时候,我能听到电话里面家人们的声音——我想在场的有我阿姨还有盖尔表姐,可能还有其他人。电话里面的背景声音传达出的是假日的欢乐,所以我不忍心告诉阿嬷我本来要说的话:说我讨厌和这些陌生人住在一起,说那些曾帮助我忍受自己生活的东西——在阿嬷家的避难,以及我姐姐的陪伴——看起来早已不复存在。于是,我让阿嬷告诉我从电话的背景音里听出来的每个人说我爱他们,然后就挂掉电话上楼看电视去了。我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孤独。

所幸,我还是在米德尔敦的高中上学,因此就能和以前学校的朋友们保持联系,也能偶尔在阿嬷家待上几个小时。上学期间,我每周都能见阿嬷几次,而每次我见到她的时候,阿嬷都会提醒我好好学习的重要。她经常说,如果我们家能有一个人“成功”的话,那肯定就是我。我不忍心告诉她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她对我的期待是成为一位律师,一名医生,或是一个商人,而不是一个高中的辍学生。但从我当时的境地来看,辍学才是最可能发生的。

阿嬷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在一个早上,那次母亲过来找我要一份干净的尿液样本。前一天晚上我在阿嬷家过的夜,当母亲发狂似的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时,我正准备去上学。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母亲得不定时地接受护士局的尿液检查,而那天早上刚有人打电话通知她需要在当天交上一份样本。阿嬷吃过6片处方药,所以她的尿液也不行。因此剩下的只有我了。

母亲提出要求时好像就是理所应当似的。她没有丝毫的悔恨,完全没有一种让我去做一件错事的感觉。她也没有因自己再次打破了再也不滥用药物的承诺而感到丝毫的愧疚。

我拒绝了。当感觉到我的抵制后,母亲马上变了一个人。她开始变得又是道歉又是绝望,又是哭闹又是乞求。“我保证以后会改,我保证。”我早已听过太多次了,所以我一点也不相信。琳赛曾对我说过,不管怎样,母亲是一个从不幸当中挺过来的人。她挺过了自己糟糕的童年,挺过了来了又走的一个个男人。她也从一次次的轻微违法行为中挺了过来。现在她又在尽一切努力想挺过护士局的这次检查。

我爆发了。我跟母亲说,如果她想要干净的尿液样本的话,她就应该不再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一团糟,然后从自己的膀胱尿出来。我跟阿嬷说,这次如果帮了母亲只会让情况更糟,而如果阿嬷在30年前能坚定自己立场的话,现在母亲也不会求着自己的儿子给她一份干净的尿液了。我跟母亲说她是一个糟糕的母亲,然后跟阿嬷说她也是一个糟糕的母亲。阿嬷的脸色沉了下来,变得连我的眼睛都不想看。看来我说的话明显击中了她的要害。

虽然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是真心的,但其实我当时知道自己的尿液可能也不干净。母亲瘫坐在沙发上,小声地哭了起来。但阿嬷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即使我的话伤害了她。我把阿嬷拉到了厕所,小声地向她坦白了——说我前几个星期抽过两次肯的大麻烟枪。“我不能把我的尿液给她。如果母亲把我的尿拿走了,我们两个就都有麻烦了。”

首先,阿嬷宽慰了我的担心。她告诉我,在三个星期间抽几次大麻不会被查出问题的。“另外,你可能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试着吸了,也肯定没吸进去。”接着阿嬷就提到了这件事的道德性。“我知道这事儿不对,宝贝儿。但她毕竟是你的母亲,是我的女儿。而且,如果我们这次帮了她,也许她真能吸取教训。”

这正是我们最终的希望,对此我当然不能拒绝。正是在这种希望的驱使下,我参加了那么多次戒毒互助会,看了那么多关于成瘾的书,又尽自己所能参与到母亲的治疗当中。正是在这种希望驱使下,我12岁时的那次才会上了她的车,即使自己当时知道她的精神状况有可能会让她做出自己过后会后悔的事。阿嬷从未放弃那种希望,虽然她经历过的头痛和失望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阿嬷的一生简直就是一个教人怎样对别人失去信心的诊所,但她总是能找到信任自己所爱的人的方式。所以我不后悔自己当时心软了。那次把自己的尿液样本给母亲是一件错事,但我绝不会后悔照着阿嬷的话做了。她对人的希望帮助她在与阿公艰难的婚姻之后还是原谅了他。也正是这种希望,让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把我收留了。

虽然我照着阿嬷说的做了,但那天早上我心里的某个地方破碎了。去上学的路上,我的眼睛都哭肿了,心里也在后悔自己帮了母亲。几个星期之前,当我和母亲坐在一家中国自助餐馆里面时,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徒劳地尝试把食物舀进自己嘴里。就算到了现在,这次回忆还是能让我大动肝火:母亲既不能睁眼,也不能合上嘴,食物被勺子舀到嘴里后又洒在盘子里。其他人都在盯着我们看,肯哑口无言,而母亲则毫无察觉。是一个处方止痛片(或者说是很多片)让她变成了那样。我因此而恨她,并暗暗对自己承诺,如果她再碰毒品,我就离开那个家。

这次尿液样本的事件也是压垮阿嬷的最后一根稻草。当我放学回家后,阿嬷告诉我她想让我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再也不要搬来搬去了。母亲看上去无所谓,她说自己需要“休息”,我想是从当母亲的职责中休息吧。后来她和肯也没继续在一起多久。到了我高二结束的时候,母亲又从肯的家里搬了出来,而我已经和阿嬷住在一起了,再也不用回到母亲和她的男人们住的地方了。不过,至少她通过了那次尿液检测。

我当时搬家的时候都不用怎么收拾,因为当我到处搬来搬去的时候,我的大部分东西都放在了阿嬷家。当初搬去肯的家时,阿嬷就不允许我带太多东西,因为她觉得肯和他的孩子们会偷拿我的袜子和衬衣。(可是他们都从来没偷过我东西。)虽然我喜欢和阿嬷住在一起,但这次搬到她家从很多方面对我的忍耐度都是一个考验。我仍然有那种自己是阿嬷的负担的不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阿嬷这个人本就不好相处,因为她思维敏捷而又说话刻薄。当我没把垃圾拿出去的时候,她就会跟我说“别像个懒蛋一样”。当我忘记做家庭作业的时候,她又会称呼我为“笨蛋”,并提醒我如果我不用功学习的话,终将一事无成。她还非得让我和她一起玩扑克——通常是金罗美(ginrummy)[1]——而她从来就没输过。“你是我见过的牌技最臭的一个。”她经常扬扬得意地说。(这点倒没让我感到难过:这话她对每个被她打败的人都说过,而她在金罗美上能打败所有人。)

多年以后,我家的每个亲戚——莉姨、吉米舅舅,甚至还包括琳赛——都会反复提到“阿嬷那时候对你太严厉了,实在是太严厉了”。她在家里有三项规定:考个好分数、找份好工作,还有“别他妈偷懒,过来帮我”。没有特定的家务清单,不管她在干什么我都得过去帮忙。而且她也从不告诉我应该干什么——她只是每次她在忙着什么而我又没帮忙的时候对我大喊大叫。

但是我们在一起的生活还是非常快乐的。阿嬷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至少对我是这样。有次周五的晚上她命令我和她一起看一档电视节目,是关于令人毛骨悚然的谋杀之谜的,而这种类型的电视节目正是阿嬷的最爱。到了情节最紧张的时候,也就是让观众惊吓得跳起来的那一段,阿嬷突然把灯关掉了,然后冲着我的耳朵大叫。她之前看过那一集节目,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让我在那里坐了45分钟,仅仅是为了能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吓我一跳。

与阿嬷住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我开始明白一直支撑着她的是什么了。在那之前,我一直不满的是我们在布兰顿阿嬷去世之后就很少去肯塔基了。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容易察觉,但等到我开始上初中的时候,我们每年去肯塔基只有几次,而且每次只是待上几天。和阿嬷住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知道阿嬷与她的妹妹罗丝——一位非常仁慈的老妇人——在她们的母亲去世后有过一次争吵。阿嬷曾希望能把家里面的老房子作为家庭团聚的地方,而罗丝则希望把这座房子送给她儿子一家。罗丝的立场有一定的道理:住在俄亥俄州和印第安纳州的兄弟姐妹都不常回来,所以不如把这个房子交给一个真正需要的人。但是阿嬷担心的是如果没有了这座房子,她的孩子们和孙辈们在杰克逊就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阿嬷的话也不无道理。

我开始理解了,对于阿嬷来说,回到杰克逊其实是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而不是可以带来快乐的旅途。对于我来说,杰克逊那里有我的舅姥爷们,是追逐乌龟的嬉戏,是从在俄亥俄州萦绕在我生活中的不稳定中脱身享受片刻的安宁。到杰克逊意味着我可以和阿嬷住在一起,可以在三个小时的路上讲述并听故事,以及大家都知道我是大名鼎鼎的吉姆和邦尼的外孙。但是,杰克逊对阿嬷来说却大不一样。那里是她小时候时常会饿肚子的地方,是少女时代因为怀孕丑闻而逃离的地方,是许多朋友丧命于煤矿的地方。我是想从别的地方逃到杰克逊,而她当年正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乡下人的悲歌》第九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