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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存的记忆(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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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后,她又被带回来,穿过公园,过桥,穿越西温哥华,经过离乔纳斯父母家不远的地方。她几乎是在最后一刻到达了马蹄湾,走上了渡轮。五月的最后几天是一年中最长的几天,尽管船坞上的灯和车灯照亮了船身,她依然可以看见西天的余晖,还有一个岛屿黑乎乎的轮廓—不是鲍恩岛,而是她不知道名字的岛—像块布丁一样整洁地排在海湾口。

她不得不加入拥挤的人群,想办法到楼上去。到达乘客甲板后,她在看到的第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她甚至懒得像平时那样去找靠窗的位子。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海峡的另一端,在这段时间里她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一开船,她旁边的人们就开始交谈了。他们不是在船上偶遇的闲谈者,而是朋友或家人,彼此熟悉,一路上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她站了起来,来到甲板上,爬到最顶层,那里的人总是要少些。她坐在放救生设备的箱子上。她身上想到想不到的地方都在疼。

她觉得,她要做的工作是记住每一件事—“记住”的意思是指她在心里再次体验—然后永远封存起来。这一天的经历要整理好,一点儿都不能凌乱或四处散落,所有的一切都要像珍宝一样收集起来,了结,放在一边。

她坚持两个预测,第一个预测给人安慰,第二个预测现在很容易接受,以后无疑会变得艰难一些。

她和皮埃尔的婚姻会继续,会持续下去。

她永远不会再见亚瑟。

这两个预测结果证明都是对的。

她的婚姻确实持续下去了—之后持续了三十多年,直到皮埃尔去世。他生病的初期,相对不那么痛苦的时候,她给他读书,读完了他们以前都读过,想要重读的几本书。其中一本是《父与子》。她读完巴扎洛夫对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表白炽烈的爱情,安娜被吓坏了的那段以后,他们中断了朗读,讨论了起来。(不是争吵—他们已经变得温柔到不可能争吵了。)

梅里埃尔想要不同的情节。她相信安娜不会有那样的反应。

“是作者,”她说,“我平时不觉得屠格涅夫是那样的,但在这里,我感觉是他插手把他们分开了,他这样做是有个人目的的。”

皮埃尔淡淡地笑了。他所有的表情都变得肤浅粗略。“你觉得她会屈从吗?”

“不。不是屈从。我不相信她,我觉得她和他一样为爱痴狂。他们会结合的。”

“那太浪漫了。你在为大团圆的结局削足试履。”

“对于结局我什么都没说。”

“听着。”皮埃尔耐心地说。他喜欢这样的谈话,但是这对他很困难,他要不时地停下来休息,攒足气力。“如果安娜屈服,那是因为她爱他。那之后,她会更加爱他。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我是说如果她们坠入爱河的话。那他会怎么做呢—他会在第二天离开,也许连一句话都不和她说。那是他的本性。他憎恨爱上她。所以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们会拥有一些东西。他们的经历。”

“他很可能会忘个精光,而她会因羞愧和抛弃而死。她很聪明。她明白这一点。”

“嗯,”梅里埃尔停顿了一下说,因为她觉得陷入了困境,“好吧,屠格涅夫并没有那样说。他说她吓坏了。他说她感到冷。”

“聪明让她感到冷。对女人来说,聪明意味着冷。”

“不。”

“我的意思是说在十九世纪。在十九世纪是那样的。”

那天晚上在船上,她想要把一切都理清头绪,却并没有那么做。她不得不重温的是一阵一阵紧张的回忆,而且在未来很多年里,她会不停地重温这些回忆—虽然频率会越来越低—很多年。她会不断捡起丢失的东西,这些东西仍会令她震惊,她会再听到或看到一些东西—他们一起发出的声音,作为认可和鼓励而交换的眼神,一种本身看起来很冷淡的眼神,其实却包含着深深的敬意,比任何已婚或彼此亏欠的人之间传递的眼神都更加亲密。

她记得他那榛果灰的眼睛,他那粗糙的皮肤近看时的样子,鼻子旁边一个圆形的旧伤疤,他从她身上直起身时平滑宽大的胸部。但是她不能够准确描述他的样子。她相信,她从一开始就强烈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让一般的观察都变得不可能了。突然想起他们开始时不确定的试探性的时刻,仍然会让她蜷缩起身子,似乎要保护自己身体那本色的惊奇和欲望的喧腾。我的爱—我的爱—她会刺耳机械地低语,那些词就是一剂秘密的药膏。

她在报纸上看见他的照片时,没有马上感到剧烈的痛楚。剪报是乔纳斯的母亲寄来的,只要她活着,就坚持与他们保持联系,一有可能就提醒他们想起乔纳斯。“记得乔纳斯葬礼上的医生吗?”她在小标题上方写道。“无人区医生死于空难。”那肯定是张旧照片,在报纸上印得很模糊。一张相当短胖的脸,微笑着—之前她从没想过他会对着照相机这么微笑。他不是在自己的飞机上死的,而是在一架进行紧急行动的直升机上。她把剪报拿给皮埃尔看,问他:“你有没有搞清楚他为什么来参加葬礼?”

“他们一定是好朋友。所有那些远在北方的迷失的灵魂。”

“你和他都谈了些什么?”

“他告诉我有一次他去教乔纳斯开飞机。他说:‘再也不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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