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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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定时测量了吗?”
“是的,一天六次,跟你们山上所有的人一样。哈哈,请原谅,对您称我们的餐厅为‘斋堂’,我还忍不住想笑。在修道院里才有这个叫法,可不是吗?咱们这儿确实也有点那种味道——我尽管还从来没去过修道院,但在想象中也差不多就这德性。‘清规戒律’我也已背得溜溜熟,并且严格遵行。”
“好个虔诚的修道士。可以讲您的试修期已告结束,已宣完了誓。我衷心祝贺。您确确实实已经在讲‘咱们的餐厅’。再说呢,您让我觉得不像一位年轻修士——希望这样讲不致伤及您男子汉的尊严,而更像一位小修女,一位委身于基督的天真女孩,她刚刚才削了发,一对大眼睛流露着献身的决心。过去我曾在这里那里见过这样的小羔羊,每一次见到……每一次见到总不由得心生恻隐。唉,是的是的,令表兄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在最后一刻,您到底还是接受了体检。”
“我发烧来着——我请问您,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患了这样的重感冒,就在平原上我也会看大夫不是。而在这儿,守着院里的两位专家,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不是——这似乎也有些荒唐,如果……”
“当然喽,当然喽。那就是说还在他们叫您量以前,您自己已经开始测体温。还有呢也立刻向您提出了这个建议。体温表是米伦冬克护士长塞给您的吧?”
“塞给我的?是因为情况需要,我从她那里买了一支来着。”
“我懂了。公平交易,没得说的。还有呢,头儿判了您多少个月?……我的天,这我已经问过您一次了!您还记得吗?当时您初来乍到。当时您回答得那么干脆……”
“我自然记得,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在那以后我经历了许多新鲜事,可仍然记得当时说的话,就像那是在今天。当时您就如此幽默风趣,称贝伦斯宫廷顾问为地狱的判官……为拉达麦斯……不,请等等,是另一个称呼法……”
“拉达曼提斯?可能我顺便这么叫过他。我记不住所有偶尔从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东西喽。”
“拉达曼提斯,不错!弥诺斯和拉达曼提斯!当时您也立刻给我们讲了卡尔杜齐……”
“请原谅,亲爱的朋友,让我们把他先放在一边。此刻从您嘴里说出这个名字来,叫人觉得不是滋味!”
“也好,”汉斯·卡斯托普笑了笑,“不过通过您,我可是学到了许多有关他的知识。是啊,当时我茫然无知,会对您说只来三个礼拜,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刚好克勒费特小姐用气胸嘘了一下招呼我,我因此确实有些失态。不过当时我也真的觉得发烧,因为山上的空气不只是有利于治病,也有利于发病,有些时候啊疾病是通过它才真正爆发出来;这个嘛归根到底也是必要的,如果打算治疗疾病的话。”
“一个动听的假说。贝伦斯宫廷顾问也给您讲过那个德国血统的俄国妇人吗,她去年——不,前年在这里住过五个月?没讲过?他真该给您讲讲。这位和蔼可亲的年轻女士,论出身为德国血统的俄国人,已婚,有小孩。她来自东方,患有淋巴结核和贫血,病情看来也颇严重。喏,她在这儿住了一个月,抱怨感觉不好。可得有耐心啊!第二个月过去了,她继续抱怨并没见好,相反却更加糟糕。于是向她解释,她身体情况到底如何,唯有大夫能下判断;她只能讲自己的感觉——而这没有多少意义。对她的肺部大夫是满意的。好,她沉默了,接受了治疗,于是体重一个个礼拜都在减轻。到了第四个月,她在体检时晕倒了。这没关系,贝伦斯解释说;他对她的肺部非常满意呀。可到了第五个月,她连路都不能走啦,便写信告诉她在东边的丈夫;于是贝伦斯收到了她丈夫的来信——信封上用遒劲的笔触写着‘亲收’和‘急件’字样,我亲眼看见的。是啊,贝伦斯说,说时耸了耸肩膀,看来情况很明显,她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呗。德裔俄国妇人给气疯了。贝伦斯早该告诉她呀,她大叫,她一直感觉,她完完全全给毁了!……让我们希望,她回到自己东方的丈夫身边以后,重新恢复了体力。”
“真精彩!您讲得太好啦,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您用的每一个词儿都那么生动。还有那个在湖里洗澡的小姐的故事,说是院里因此发了她一支‘哑大姐’,也常常还令我忍俊不禁。是啊,无奇不有。真得活到老学到老才是。至于我本身的情况嘛,还完全没有数。宫廷顾问说什么在我身体里发现了一点小问题——我自己不知道一些早先的老病灶,在叩诊时我是听出来了的;现在据说在这儿又听出了一块新鲜的——哈,‘新鲜’,在这儿搭配着说出来怪特别。不过目前还仅仅是根据声音作的推断,要想确诊,还得等我下了床去透视和拍片以后。到那会儿,我们就会知道正确的结论了。”
“您认为?——可您知道吗,X光片呈现的斑点常常被诊断为空洞,其实呢却只是一些阴影;反之,真有毛病的地方有时倒显不出斑点来,圣母保佑,如此X光片!这里曾经来过一位发烧的钱币学家;正由于发烧,在X光片上就清楚地看见了空洞。大夫们甚至声称听见了空洞的声音!于是就当他是肺痨病人施治,一治便治死啦。尸体解剖表明,他的肺一点儿毛病没有,他的死是某种球菌引起的。”
“喏,您听着,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刚才您说到了尸体解剖!可我的情况还不至于此啊。”
“工程师,您真是个滑头。”
“可您是个彻头彻尾的吹毛求疵者和怀疑主义者,我不得不讲!甚至对精密的科学您都不相信。您的片子上是不是有斑点呢?”
“有,有一些斑点。”
“而您是否也真有点儿病呢?”
“是的,遗憾我还病得相当厉害。”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回答,并且垂下了脑袋。谈话停顿了一会儿,他清了清嗓子。汉斯·卡斯托普保持着舒适的半躺卧姿态,拿眼睛打量缄默不言的客人。他似乎觉得,他这么简单地提两个问题,就驳倒了塞特姆布里尼所有可能的怪论,甚至包括他关于共和国和美好文体的说道,使他终于哑口无言了。为把谈话继续下去,他不肯采取任何主动。
过了一阵,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又微笑着,重新提起兴致来。
“现在请告诉我,工程师,”他说,“对您的这个消息他们怎么看?”
“什么消息,您指?我推迟回去的消息吗?嗨,我家里的人,您知道,我家里的人仅仅是三位亲戚,一位舅公,两位舅舅即舅公的两个儿子;我和舅舅相处得更像是表兄弟。除此我再没有其他亲人,我是很小便父母双亡,成了孤儿。家里怎么看?家里了解的情况还不多,不比我多。一开始,我不得不躺下时给他们写了一封信,说我患了重感冒,不能旅行。到了昨天,看来要呆长一点啦,我又写了一封信,说贝伦斯宫廷顾问由感冒注意到了我肺部的情况,坚持要我延长疗养时间,直到查清我的健康状况为止。这个消息他们会很冷静地看待的。”
“那您的职位呢?您讲过您打算进入的实际工作的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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