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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的梦(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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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掉缠裹带,看到恢复平坦的腹部之后,吉尔打量双手。肿胀似已完全退去。她下楼从壁橱里取出小提琴盒,揭开盖子。她打算试奏几个音阶。

那是一个星期天下午。艾尔娜躺下打盹了,一只耳朵竖着,随时准备捕捉我的哭声。科克汉姆夫人也躺下了。艾尔莎在厨房涂指甲。吉尔开始拉琴。

我爸和他的家人对音乐没啥兴趣。他们不大懂这个。他们相信,他们对于某种音乐类型的不耐,或者甚至说敌意(这即便从他们说“古典”一词时的语气里都能听出),源自他们简单坚毅的个性、人格的健全,以及一种决不上当的意志。仿佛音乐的本质无非是些简单的旋律,却被用来糊弄人,所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只是有些人—过于造作,不够单纯诚实—坚决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罢了。正是出于这种造作和没骨气的妥协,才冒出了交响乐团啊、歌剧啊、芭蕾啊,所有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音乐会。

镇上大多数人都持这种观点。不过,吉尔不曾在这里长大,所以不了解这种想法之根深蒂固,也不知道人们对它深信不疑的程度。我爸从来没怎么炫耀过这个,也不曾宣扬过它的美德,毕竟他不是推崇美德的人。吉尔是个音乐家,这个他挺中意的—不是因为音乐,而是因为它让她显得是他的一个特殊选择,就像她的着装、她的生活方式以及她乱糟糟的发型一样。选择了她,他得以对人们表明他对他们的看法。对曾经希望钓到他的女孩们表明。对艾尔莎表明。

吉尔关上起居室带门帘的玻璃门,非常轻柔地拉起琴。或许一丝声音都不曾漏出。或者,即便艾尔莎在厨房里听到什么,她也大有可能认为声音来自门外,比如邻居家的收音机。

现在,吉尔开始拉音阶了。确实,她的手指不再肿胀,可它们感觉真僵硬。她的整个身体都很僵硬,站姿不怎么自然,她感觉乐器疑虑重重地卡在她身上。不过没关系,她要拉音阶了。她相信自己以前有过这种感觉,在患了感冒后,或者她过度练习,非常疲倦的时候,甚至有时无缘无故也会这样。

我醒了,一声不满的呜咽都没发出。没有警告、没有蓄积的过程。直接就是一声惨叫,旋即号哭声瀑布一般对着整幢房子倾泻而下,超过了我之前发出过的任何响声。这是新一轮实实在在的愤怒之洪的迸裂,因为悲痛而用巨石滚滚的波涛对世界的惩罚,从刑讯室的窗口一泻千里的痛苦之谷。

艾尔娜跳将起来,头一回对我发出的声音感到紧张,她嚷嚷着:“怎么啦?怎么啦?”

艾尔莎狼奔豕突地关窗,一边高喊:“是小提琴,是小提琴。”她撞开起居室的门。

“吉尔。吉尔。这太可怕了。太可怕啦。你没听到你娃子在叫吗?”

她不得不猛拽起居室窗上的纱窗,把它拉下来。她本来披着件和服式睡衣涂指甲,现在一个骑自行车路过的男孩朝窗里看来,正好瞥见她敞开的睡衣里的衬裙。

“上帝啊。”她呻吟道。她几乎从来没有惊慌失措到这个程度。“拜托把那玩意儿拿开吧。”

吉尔放下小提琴。

艾尔莎跑到大厅,抬头对艾尔娜吼道:

“今天是星期天哪。你就不能让娃娃停下吗?”

吉尔默默地、慢慢地踱到厨房,科克汉姆夫人脚上光穿着袜子,靠着台子站着。

“艾尔莎这是怎么啦?”她问,“艾尔娜做了啥哟?”

吉尔走出房子,在后门台阶坐下。她看着尚茨家的白房子,它的后墙晒在阳光里,非常刺眼。周遭都是别人家同样炽热的后院和围墙。围墙里的人们互相熟识,知道彼此的名字、模样和历史。朝东走出三个街区,或者朝西五个街区,朝南六个街区或朝北十个街区,你便会撞上蹿得高高的夏季作物之墙,篱笆围着的干草、小麦和玉米地。乡间的繁盛。到处都是拔尖儿的庄稼、谷仓和乱奔大嚼的牲畜们发出的浓烈味道,让人喘不过气。远看去,树林像阴凉的、宁静幽暗的水塘一样诱人,其实里面甲虫繁生。

我该怎么形容音乐对吉尔的意义呢?就别扯什么图景、视野和对话了吧。不如说,这是她不得不严苛地、大胆地着手对付的一个难题,她已将它视为人生的责任。因此,想象一下吧,她用来对付这个难题的工具被拿走了。难题依然存在,依然难以对付,别人仍在面对它,可它却从她手中被拿开了。对她而言,只剩后院的台阶、刺眼的白墙和我的哭喊声。我的哭喊像把刀子,从她的生命中割去所有没用的东西。对我而言没用的。

“进来呀,”艾尔莎从纱门里招呼道,“进来吧。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进来吧,人家会看见的。”

到了傍晚,整个事件已经可以被轻描淡写地打发了。“你们想必听到今儿的猫号声啦。”艾尔莎对尚茨夫妇说。他们邀请她在艾尔娜安顿我入睡时到他们家露台上坐坐。

“显然娃娃不怎么喜欢小提琴。没遗传妈妈啊。”

甚至尚茨夫人也笑了。

“这可不是与生俱来的哟。”

吉尔听到他们的话。至少她听到笑声,猜出了它的意思。她躺在床上读《断桥记》,是从书架上拿的,她不知道应当先得到艾尔莎的允许。每过一小会儿,她就会走神,听到尚茨家院子里的欢声笑语,然后是隔壁艾尔娜哄孩子的声音,她出了一身冷汗。在童话中,她一准早就变成一个年轻的女巨人,虎虎有力,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房子里横冲直撞,砸碎家具,拧断了所有人的脖子。

我差不多六周大的时候,艾尔莎和艾尔娜要陪母亲去圭尔夫市[4]的表亲家,她们每年照例要去住一晚。艾尔娜想把我带上。但是艾尔莎拉上尚茨医生,一起劝说她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夏天带这么小一个婴儿进行这种旅行可不合适。于是,艾尔娜打算留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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