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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呼吸新鲜空气,这个渴望压过了对门外无名事物的恐惧,她猛地推开门。门向外打开了。靠在门上的家伙被往后一推。他向后踉跄几步,却没有摔倒。她认出是谁了。是镇上的希迪卡普先生。
邦德认识他,他经常路过这里,有时候会穿过他们的房子散步,他们从不阻止他。他有时候径直走过院子—只是因为他不通人情世故。她从不对他喊叫,有些人会。如果他很累,她甚至会邀请他坐在台阶上休息,还曾递给过他一支烟。他会接过烟。但他从来不坐下。
邦德嗅来嗅去,对着他摇尾乞怜。邦德不是特别的狗。
莫琳认识希迪卡普先生,和大家一样。他曾是杜德家厂子里的钢琴调音师。他曾是一个高贵的、爱冷嘲热讽的小个英国男人,有一个可爱的妻子。他们从图书馆借书,他们的花园非常出名,特别是草莓和玫瑰。几年以后,厄运降临了。迪卡普先生的喉咙动了手术—肯定是癌症—手术后他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呼哧和隆隆响的杂音。他已经从杜德的厂子退休了—他们现在有电子调音设备了,比人耳更好用。他的妻子突然死掉了。变故来得措手不及—几个月内,他从一个体面人堕落成了忧郁的甚至可以说是令人作呕的老流浪汉。肮脏的络腮胡,衣服上的口水,酸臭的烟味,眼神里不变的怀疑,有时候是憎恨。在杂货店里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或者他们改变了放东西的位置,他就会故意撞倒罐头和装麦片的盒子。咖啡馆不再欢迎他,他也不再去图书馆了。他妻子所在的教会小组的女士们定期去看望他,给他带去做好的肉或是烘培的糕点。但是屋子里的气味非常可怕,房间乱得吓人—对单身汉来说,也是不可原谅的—而且他毫不感恩。他会把剩菜和剩下的点心扔到门前的人行道上,把碟子也打碎了。没有女人喜欢这样的笑话:连希迪卡普先生都不肯吃她做的食物了。她们不管他了。你开车经过时,也许能看见他静静地站着,站在沟里,被高高的杂草遮住一大半,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你也能在离家几英里远的小镇上撞见他,那时怪事便会发生。他的脸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准备好迎接友善的礼节性的惊讶之情,住在同一个地方的人在别处遇见时的那种问候。似乎他存有一个企盼,在另外一个地方,沉默会被打破,语言会脱口而出,也许那些变故会被抹掉,他的声音、他的妻子、过去稳定的生活,也许都会回到他的身边。
通常人们并不是不友好的。他们的耐心总有限度。玛丽安说她真是不应该赶走他。
她说这一次他看上去相当疯狂。不只是竭力想表达自己无法说出的意思,不只是对捉弄他的孩子发狂,不是那样。他的头前后摆动,他的脸显得很肿,像一张号啕大哭的婴儿的脸。
喂喂,她说。喂,希迪卡普先生,你怎么了?你想告诉我什么?你想要一支烟吗?你是想说今天是周日而你的烟抽完了吗?
他的头前后摇摆,上下摆动,再前后摇摆。
好吧,喂。快拿主意吧,玛丽安说。
“啊,啊啊”是他的全部回答。他双手抱头,把帽子敲了下来。接着,他向后退得更远,开始在院子里的水泵和晾衣绳之间绕来绕去,同时继续发出这些噪声—啊,啊啊—永远也化不成完整的词。
这时玛丽安突然把椅子向后一推,差点翻倒。她站起身,向他们演示希迪卡普先生的动作。她向前一倾,蹲伏身子,用手锤打头部,但她没有把帽子拽下来。就在餐具柜前面,就在法律协会赠给斯蒂芬斯律师的一套银制茶具(因为他多年的奉献)面前,她展开了表演。她丈夫双手握着咖啡杯,一直努力用恭敬的眼神盯着她。他的脸上闪过某种东西—某种抽搐,他一边脸颊的神经在跳。她一边做着滑稽动作,一边观察他,她的表情在说,坚持住。不要动。
莫琳能看出来,斯蒂芬斯律师根本就没有抬头看一眼。
他是像这样做的,玛丽安说着又坐了下来。他像这样做,她本人身体不适,就觉得也许他也不舒服。
希迪卡普先生。希迪卡普先生。你是想告诉我你头疼吗?你想要我给你一片药吗?你想让我带你去看医生吗?
没有回答。他不会因为她的话停下。啊,啊啊。
他跌跌撞撞,发现自己来到了水泵边上。如今他们的房子装了自来水,但院子里还是使用水泵,装满邦德的水碗。希迪卡普先生明白了它的用途,便忙碌起来。他握住把手,癫狂地压上压下。原来放在这里的水碗不在了。水一流出来,他就把头探下去。水溅了出来,他松开水泵,水流停止了。他又过去压了起来,又把头探下去,无休止地压水泵、淋水,水淋透了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肩膀和胸,他浑身都湿了,嘴里仍在嘟嘟囔囔。邦德很兴奋,绕着他跑,撞向他,发出同情的吠叫和哀鸣。
够了,你们两个!玛丽安朝他们吼叫。放开那个水泵!放开,安静!
只有邦德听她的。希迪卡普先生直至全身湿透,眼睛睁不开,也找不到水泵的把手了,才停了下来。他举起一只胳膊,举着,向后指着树丛和河水的方向。他指着,嘴里嘟嘟囔囔。当时她没有明白。后来她才恍然大悟。他放弃了,坐在井盖上,浑身湿淋淋地发着抖,双手抱着头。
或许只是一件小事,她想。抱怨这里没有一只杯子。
如果你想要杯子,我去给你拿。没必要像孩子一样闹。你待在这儿,我去给你拿一只杯子。
她走向厨房,拿了杯子。她又有了一个主意。她给他装了些全麦薄脆饼干,涂了黄油和果酱。这是哄小孩子的把戏,不过全麦薄脆饼干老年人也是喜欢的,她记得她妈妈和爸爸都喜欢。
她回到后门,用手全力推开。但已不见他的影子。院子里没有人,除了邦德露出知道自己做了蠢事的模样。
他去哪里了,邦德?他往哪条路走了?
邦德有些羞愧和不耐烦,它不肯给出任何提示。它溜走了,回到自己的地盘,房子地基边背阴处的泥地。
希迪卡普先生!希迪卡普先生!快来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死一般的沉寂。她头痛欲裂。她自己吃了薄脆饼干,她不应该吃的—吃了几口,她就想吐。
她又吃了两片药,回到楼上。窗子是打开的,窗帘放下了。她想,加拿大家用百货公司促销时,他们要买一台电扇。可是没有它,她也睡着了,醒来时天都快黑了。她能听见割草机的声音—他,她的丈夫,正要把房子一侧的草割完。她下楼去厨房,发现他切了些冷土豆,煮了一只鸡蛋,拔了些葱,拌了份沙拉。他不像某些男人—对厨房束手无策,等着女人从病床上爬起来为他做饭。她尝了尝沙拉,却吃不下去。她又吃了一片药,回到楼上一直睡到天亮。
我们最好送你去医院,他那时说。他给工作站打电话。我要送我妻子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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