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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我与纽约那双重的年龄关系就飞速发生了变化。如果说我第一次逛街时的英语知识仅相当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么一周后已经上升到八岁小孩的水平了。每天早晨,我都捧着英语语法书坐在旅馆红丝绒沙发上研读几个小时,下午则利用一切机会结结巴巴地与别人交谈。我知道,在钱花完之前必须学会与他人进行一定程度的沟通,这样才能赚点儿钱用。这是在与有限的时间进行赛跑。我的英语曾先后带有法国、德国、波兰和犹太人的口音,现在,如果我能肯定遇到的女佣或收拾房间的女仆是真正的美国女人时,就会用带布鲁克林口音的英语与她们交谈。
“你应该找个女老师当女朋友。”莫伊科夫说,如今我们已经熟得不以敬称相称了。
“找个布鲁克林的?”
“找个波士顿的。据说那儿的人说的英语最标准。这个旅馆里方言满天飞,就像伤寒杆菌。可惜你的耳朵好像只对异乎寻常的东西很敏感,对正常的东西却缺乏感受力。或许感情因素在这方面能帮上点儿忙。”
“弗拉基米尔,”我说,“没有这些我也已经在飞速变化了。每过几天,那个讲英语的我就长大一岁。遗憾的是,我渐渐地也不再对那个自我所处的世界感到着迷。我懂得越多,秘密消失得也越多。杂货店中那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外国人渐渐变成了平庸的卖香肠的。再过几个星期,我那两个自我就势均力敌了。那时候大概幻想就会破灭。纽约将不再是北京、巴格达、亚特兰蒂斯[31]和雅典,而就是纽约。要想领略南太平洋的风光,我得去哈莱姆区[32]或唐人街。因此请给我留出充足的时间!也别过早纠正我的口音。我不想过快失去自己的第二次童年!”
我很快便熟悉了第二和第三大道上的那些古玩店。我现在护照曾经的主人路德维希·佐默曾是古董商。我在他那里学过徒,他是个行家里手。
纽约的这个区有上百家古玩店。我最喜欢傍晚时分的古玩店,此时的夕阳从街的另一侧斜照过来,像棱镜一样透过玻璃窗把店内的尘埃照得色彩缤纷,好似一位能穿越玻璃如静水的魔术师。挂在墙上的古老镜子也像是接受了秘密指令般突然苏醒过来,转眼间开始用银色和空间来充实自己。刚才还污迹斑斑的镜面,现在就变成了进入无限的窗户,映照出对面绘画作品的彩色阴影。像变魔术一样,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内,那些布满尘埃的收藏品——一堆破烂和不值钱的玩意儿——获得了活力。时光在它们身上通常以一种辛酸的方式停滞了,在喧闹的大道上它们作为静物被剔除出去,从它们身旁呼啸而过的车水马龙与它们毫不相干。它们像已经熄灭的古老小火炉,不再发热,却令人产生一种对其以前热量的幻觉。它们以一种既不痛苦也不悲哀的方式死去,就像不再悲惨的残余物一样,剩下的仅仅是回忆,不再痛苦的回忆,也许从来就没痛苦过。在古玩店玻璃窗后,店主像奇特的望远镜鱼一般懒散地移动着,他们常常从中国官服和哥白林[33]挂毯中鲤鱼般探出戴着厚镜片的脑袋,或是蹲在上漆的西藏魔怪中间读侦探小说或报纸。
当傍晚夕阳的斜照魔幻般地将大道右侧浸染成蜂蜜色时,位于另一侧阴影中的橱窗则已经被夜晚的蛛网笼罩,这一切就要发生变化。在这一瞬间中,是柔和的光线赋予了各店虚假的表面活力,凭借这种借来的光线,苏醒的各店获得了一种镜像存在。就像某家光学仪器店上方画出的钟表一样,当画出的时间与现实中的时间一致时,每天的那一时刻,钟表才获得瞬间的生命。
我面前那家古玩店的门突然打开,一位瘦小的男子悄无声息走了出来,他长着鹰钩鼻子,穿一条细方格裤子。他肯定已经观察我一阵子了。“美好的傍晚,是吧?”他说。
我点了点头。他从旁打量着我问:“橱窗里有什么让您喜欢的东西吗?”我指了指一个中国青铜器瓶,它被置于一个假威尼斯风格的支架上。
“这是什么?”
“一个中国青铜器瓶,很便宜。您进来瞧瞧嘛。”
我跟着他走进店内。他把青铜器瓶从橱窗中取了出来。“什么年代的?”
“不是很古老,”他瞅了我一眼说,“这是根据古物仿制的。我估计是明朝的。”
“什么价?”我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大街。我反方向从店内辨认着玻璃上的店名:亚历山大·西尔弗公司。
“花五十美元就可以得到它,”亚历山大·西尔弗说,“还送您一个柚木的底座,手工雕刻的。”
我举起这件青铜器,手感很好。尽管轮廓清晰,看上去却不显得新,绿锈没有被抛光掉,所以不像大博物馆中的同类展品那么亮丽。我闭着眼,长久而缓慢地抚摸着这个青铜器瓶,它也没有孔雀石那层翠绿的壳。在布鲁塞尔,我常常在夜间抚摸青铜器,那家博物馆收藏着丰富的周代青铜器,其中也有一件和这件类似,起初人们也以为是唐代或是明代的仿制品。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中国人从汉代起——基督诞生前后——就开始伪造商周青铜器了,他们把赝品埋入地下,以便它们能快速长出真的老铜锈。这些知识是佐默传授给我的,剩下的是我在布鲁塞尔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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